从叶师傅的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
叶夫人做的几个菜很是可口,是个贤惠的女人,叶师傅和方城以茶代酒饮了两杯。
下午的阳光愈加热烈,已然是深秋,空气中还是带着一股燥热。
回到仙缘饭店,方城一头倒在床上。
养足精神,今夜注定将无眠。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正是吃晚餐的时间。
叫醒方城的是敲门的言大力。
方城开了门,言大力站在门口,竟然盯着方城没有说话。
“大力?”
方城有些错愕,轻轻唤了一声。
言大力的嘴角微微一翘,带上一丝诡异的笑容。
“方处长,吃晚饭了。”
方城愣了愣,顿时恍然大悟,浅浅地笑了笑,又深深地盯了言大力的脸庞一眼。
“等一下,我洗把脸。”
说完,方城转过身,跨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一捧水狠狠地打在脸上,方城抬起头,盯着镜子里那张满是水滴的脸,仿佛有些不相信。
方城顺手侧过墙上挂钩上的毛巾,又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庞。
一阵生疼。
方城反而微微地笑了笑,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发,擦擦手,整整衣裳,走了出来。
“走吧,大力。”
方城招呼言大力,言大力一言不发。
“对了,大力,王干事呢?”
方城突然问了一句。
“在楼下等着呢。”
言大力轻声地回答,两人来到了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走了进去,都没有再说话。
或许,有些话不需要再说。
傍晚的餐厅人不少,今天的仙缘酒店似乎人格外多了些。
至少有一个人,方城和他中午才分的手。
不错,就是叶师傅。
他正和吕乐,杜宇生坐在窗边,正一边吃着,一边聊着什么。
看得出来,吕乐的心情很是愉快,有时候甚至能听见他有些放肆的大笑。
离吕乐那张桌子不远,是徐天和铁林。
两人仿佛有些拘谨,都埋头吃着盘中的意大利面。
他们两人的邻桌坐着一个人,那人是方城早上看见的夫妇俩。
不过,现在只有那个中年男人,他一脸平静地,小心谨慎地吃着晚餐。
镇定,沉稳。
王干事坐得离徐天他们也不远,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应该是在等他的餐。
方城走得很慢,很慢,他几乎把餐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眼,缓缓地朝王干事走去。
言大力跟在身后,他那双眼睛也仿佛被施了魔法,变得异常的警觉和透亮。
“你的餐还未到?”
方城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王干事,轻声地问了一句。
王干事抬起头,看了一眼方城,愣了愣,迟疑几秒。
“方……,方先生,你请坐。”
方城身后的言大力坐得比方城还快,一屁股坐在了王干事边上的椅子上。
方城看了看王干事,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言大力,浅浅地笑了笑,朝远远的站立等候的女招待打了个响指。
“红烧肉,八宝鸭,四喜烤麸,红烧狮子头,三碗米饭,谢谢。”
方城一口气报出菜名,坐在他对面的王干事眉头微微一展,眼神里竟然带着丝丝的笑意。
“方先生是上海人?”
王干事开口问了一句。
方城浅浅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等多久,两名身材曼曼的女招待端着托盘过来了,托盘里正是方城刚刚点的菜肴。
两人将菜盘摆好,其中一名弯下腰对方城轻声说道。
“这位先生,那边那位先生想请您共进晚餐。”
说完,她的身体微微一侧,方城顺着看过去。
吕乐正端着酒杯,朝方城微微地笑了笑。
方城想了想,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干事,大力,你们先吃着,今晚咱们就离开香港,要在海上呆几天呢,船上的伙食可比不上这仙缘饭店。”
说完,方城站起身,缓缓地朝吕乐他们走过去。
吕乐和叶师傅坐在一侧,杜宇生坐在靠窗的边上。
方城刚走到桌前,吕乐站起了身。
“方先生,你请坐。”
吕乐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杜宇生的边上。
方城也没有客气,慢慢地坐了下来,并侧身向邻座的叶师傅躬了躬身,以示招呼。
叶师傅也同样躬躬身,算是还礼。
“方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吕某的好朋友,叶师傅。”
吕乐一脸微笑,看了看叶师傅,又看着方城,说道。
方城侧过身,伸出右手。
“久仰,久仰,叶师傅,在下方城。”
叶师傅面带微笑,也伸出手与方城的手相握。
“幸会,幸会,方先生。”
两人寒暄完,吕乐狡黠地笑了笑。
“方先生,我这位朋友正巧也去上海,就与方先生同行了,晚上十一点十五分的维多莉亚客轮,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最好的几间套房都留给你们。”
吕乐的眼神里冒着傲娇的光芒,也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找到一点做总探长的尊严和感觉。
有时候,特权带给人的不是物质的满足,而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性的满足。
说到底,还是欲望的满足。
一直坐在窗边沉默不语的杜宇生突然说了话。
“方老弟,你大可放心,这一趟安全得很。总华探长不简单啦……”
杜宇生幽幽地叹了一句,侧过脸,用无比深邃的眼神盯着边上的吕乐。
吕乐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杜老板过誉,过誉了。吕某不过是在今早派人抄了义安公司,抓了几个带有案底的嫌疑人回警局而已。”
方城面带微笑,却不说一话。
这种手段,奈何不了项前,也不可能对香港军统组织有些什么大的威胁。
毕竟,他们现在早已化身为公司职员,以项前的能力,抓几个人进去,不超过24小时,他们都会放回来的。
杜宇生似乎从方城的眼神看出了他的担忧,又接着说道。
“项老板的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开枪拒捕,总华探长损失不小啊,两名警员殉职。”
一切都在按杜宇生那个毒辣的计划进行,吕乐的脸上没有半分的忧伤,手里又端起高脚的红酒杯。
透亮的玻璃杯里,鲜红的葡萄酒如殷红的人血……
“他来不成了,方先生放心了。”
吕乐面前笑容,一口将那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吕乐的嘴角沾了些残酒,殷红的挂在嘴边,如同一头野兽刚刚啃噬完无辜百姓的骨头。
方城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身边的叶师傅脸上的微笑早已消散不见,他侧过头,盯着窗外那一片繁荣。
任何一片繁华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无比残酷的、阴冷的黑暗。
过去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你们慢用。”
方城站起了身,刚要离开。
吕乐和杜宇生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两人还错愕地互看了一眼。
吕乐先开了口。
“方先生,今夜十点半,我亲自送你们上船。维多莉亚号。”
说完,他坐了下来,脸色有些阴沉。
边上的杜宇生默默地看了一眼吕乐,迟疑片刻,轻轻地将手中的文明棍杵了杵,对方城说道。
“方老弟,你回去后,若是方便,还请你帮我把那本《诗经》寄给杜某,也好解我思乡之情。”
方城知道,杜宇生哪是要什么《诗经》,他不过是在委婉地暗示自己,能不能让自己的亲弟弟杜宇风给他来封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方城想了想,微微地点点头。
“三个月,三个月足够寄到香港了……”
说完,方城头也不回地离开,向王干事和言大力那张桌走去。
三个月?
坐下的吕乐嘴里嘀咕着,从上海寄东西到香港要三个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