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东鹏看到这盒杜蕾斯,当场就急眼了:“瞎花这钱,好几十块呢,赶紧退了,我有办法。”
朱静从善如流,还真就退了,然后冷东鹏带她来到锦绣家园大门口附近的卫生站外,墙上挂着一个自动售货机,是计生委搞得公益售卖,一元钱一个的套,便宜耐用,还能吹气球。
朱静说:“你可真会。”
这句话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但对于刚经历过生死的人来说也无所吊谓了,冷东鹏买了两个一元钱的套,但是问题来了,家里不适合干这事儿,这个不属于他们的房子里还住着祖孙三代三口人呢,弄出点声音来多尴尬,再说了,在人家的房子里结婚也挺奇怪的。
这在八十年代的上海和当今的香港确实是个问题,人均面积太少,基本没啥隐私,但是满街的快捷旅馆解决了这个问题,冷东鹏计算了一下,觉得钟点房可能不够用,一狠心开了个包夜的房间,那种最便宜的没窗户的房型,进屋就是床,墙边钉个长条板子就当桌子用。
这一夜两人没睡,因为有太多事要做,太多话要说,完全的敞开心扉,吐露心声,从此世界上有一个人与自己生死与共,这感觉真的非常美好。
“你也不是啥也不会啊。”朱静感叹冷东鹏会的招数还挺多,“是不是跟苍井空学的?”
“其实是武藤兰。”冷东鹏说。
两人畅快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哪里可笑,就是想笑就笑了,笑完了冷东鹏忽然说:“没得病的时候,家里经常催我找对象结婚,知道我这个病之后就再也不催了,所以我得谢谢你。”
在普通人眼里,结婚是一个重大必要的人生环节,帮儿女把婚姻大事搞定,家长才算完成任务,朱静帮冷东鹏全家了了这个心结,可不是得感谢。
“我也谢谢你。”朱静说,其实她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人抱头哭了一阵,又哭又笑,缠绵一夜。
次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赶在十二点退房时间前又来了一发,这才洗漱起来,退房吃午饭,肉夹馍配米线,一人一大碗,朱静还给冷东鹏加了两个茶叶蛋,冷东鹏又去隔壁超市买了酸奶和可乐。
外面阳光正好,人来人往,两人吃饱了饭坐在米线铺子棚下面看车水马龙,生活是如此美好,要是天天这样过该多么幸福啊。
本来说今天去登记结婚的,实际上并不现实,因为需要户口簿,冷东鹏得回家去拿。
“咱们先把合同签了吧,不管谁先走,都有义务照顾对方的家人。”朱静说。
冷东鹏同意,两人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在某个学校门口找了家打印店,口述了合同,一式两份,签字按手印,完了打印店老板没收他们的钱。
“我该去透析了。”朱静说。
冷东鹏坐地铁送朱静去医院,两人依依话别,朱静躺在透析床上,护士把粗大的针管接在她静脉留置针上,全身的血液都要流淌出来经过透析机的过滤再回到身体里,这个过程要三四个小时,每周三次,随着病情的加重,以后可能每天都要来,对于病人这是一种长期的痛苦和经济上的严重负担。
透析室的病友们互相熟识,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面色晦暗,眼袋是黑色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病友消失,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人会问。
今天朱静容光焕发,病友们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脸色变红润了。
朱静笑而不语。
透析结束,外面下雨,冷东鹏作为未婚夫男朋友居然没来接朱静,这让她有些失落,不过冷东鹏发来的一张照片又让她的内心瞬间被温暖和甜蜜填满。
冷东鹏坐在回老家的高铁上,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户口簿,一天都等不及。
“傻瓜,你不会让家里快递来啊。”朱静打上回复又默默删掉,换了一句“一路顺风。”
婚姻是大事,哪怕是合同制的短期拼婚,也得用最严肃慎重的态度对待,冷东鹏这样做是对的。
另一方面,冷东鹏兴冲冲坐在回家的列车上,娶媳妇在古代被誉为小登科,和中进士可以相提并论的,以冷东鹏的条件,他本来预计到死都单身的, 上天眷顾,赐给他朱静这样一个善良的媳妇,岂能不兴奋幸福。
冷家住在江东省西北部的一个小县城,下了高铁还要转长途汽车,冷东鹏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只有母亲在家,说了自己要结婚的事情,而且对象还是堂哥的大姨子,母亲先是开心,然后是深深的忧虑。
“咱不能坑了人家女孩子。”母亲和冷东鹏一样善良,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是别人的利益。
冷东鹏说没事,朱静病的也挺重的,我先走的话,就把肾捐给她,人家也乐意。
他说的很自然,母亲却听的难过,事已至此,反对就不近人情了,母亲拿了户口簿交给儿子,又叮嘱了一番,冷东鹏说我没事,这回省城的医生说了,我这个病有很高的存活率。
安抚了母亲,冷东鹏出门遛弯,在街角看到了自己的初中同学小孟,小孟盘下一家电玩店,完成了少年时期的梦想,可惜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玩这些了,电玩店门庭冷落,没啥生意。
“进来玩会。”小孟发出邀请,冷东鹏欣然答应,电玩店里的设备是新购置的,模拟成九十年代街机的样子,但里面用的不是当年的硬件游戏卡,而是软件了,冷东鹏和小孟合作了一把,如同当年那样一个牌打通关。
“你是宝刀不老啊。”小孟递过来一支烟,冷东鹏苦笑,除了打游戏有点天赋之外,自己的人生是一盘败棋,三十岁了也没个正经工作,没社保没单位没婚房,他现在唯一拥有的,就是一份来自朱静的幸福。
“下个月我可能结婚。”冷东鹏说。
“你小子隐藏的够深的啊,我一定到场,给你包个大红包。”小孟说。
当晚,冷东鹏失眠了,一早他就带着户口簿离开家乡,风尘仆仆回到了近江,再次见到朱静,他全身每个毛孔都幸福的冒泡。
朱静也拿来了户口簿,事不宜迟,两个人再次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就去民政局登记了。
俩人都穿着白衬衣,朱静还化了妆,拍了一张合影,大红的结婚证拿在手里,竟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这桩婚姻来的太突然,朱红都猝不及防的,朱静是她的堂姐,只能算是比较近的亲戚,没结婚还好,大家挤在一起住住无妨,现在结婚了还住在这边,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朱红给远在非洲的老公冷曙光打了个电话问他的看法,冷曙光说这房子法律意义上都不是咱们的,咱没资格决定留谁住,赶谁走,二姐是你的二姐,东鹏是我的堂弟,都是自家亲戚,谁能没点难处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两口子也是善良的,达成共识之后,朱红把大卧室让出来,说给二姐当婚房,朱静拒绝了,说我们以后不住省城,回老家去住,生活成本还低一点。
这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在离开之前,冷东鹏又去了一次江大附院,他要做一个新的检查,等拿到报告之后,他人傻了,报告上说,他的脑瘤已经开始转移。
不是说原发性的不会转移么,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才有了和朱静的婚姻,等他死了,会把健康的肾脏捐给朱静,可是瘤子转移了,全身都可能有,肾脏就不能捐赠,不然就等于把癌症捐出去了。
朱静肾衰,被称作不死的癌症,也就是说主要坚持透析,没有其他并发症,是能活很久的,可是移植了自己的肾脏后,兴许本来能活二十年的, 就只能活五年了,所以原计划不成立了。
失魂落魄的冷东鹏走在大街上,下雨都不知道躲,他和朱静的婚姻中,他是自卑的,能让他觉得对得起对方的就是自己的肾,可是肾不能用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回去,搞不好朱静会觉得他是骗婚,是个无耻小人。
本来他不畏惧死亡,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和骄傲,因为他的死可以给他人带来新生,可是现在,他的死一钱不值。
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冷东鹏以为是朱静打来的,掏出来看一眼,是个陌生电话,拒接,对方又打,锲而不舍,于是他走到路边商店屋檐下接了电话,对方是个记者,说想采访一下感人的故事。
“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冷东鹏把电话挂了。
手机还响,冷东鹏暴怒起来,接了骂道:“有完没完了!”
“火气这么大,是报告单惹的祸吧,其实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冷静睿智,给人安心的感觉。
“你哪位,是张医生么?”冷东鹏问道。
“我不是张医生,张医生救不了你,但是我能,我不但能救你,还能解决你很多的麻烦。”
“你到底是谁?”
“你向前走五十米左转,有一家邮政储蓄银行,你把你的银行卡插入Atm机查一下余额,然后我们在详谈。”
冷东鹏半信半疑,依照指令来到银行,查了一下自己的卡里的余额,他记得本来有两千八百五十二块钱,现在数字变化了,是一百万零两千八百五十二块!
他揉揉眼,咬一下舌头,验证这不是眼花也不是做梦,确确实实是这么多钱。
电话没断,那个人说:“你取两万块现金出来。”
冷东鹏的动作都变得机械了,他反复取款,顶着上限取了两万块现钞,厚厚的大钞拿在手里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
“现在信了吧?”那个人说。
“信了信了。”冷东鹏激动的嘴都瓢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一百万啊!虽然这些钱在近江买不了一套好点的房子,但却是冷东鹏和朱静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你需要我做什么?”冷东鹏主动发问,“主要不是伤天害理犯罪的事儿,我都能干。”
“放心,不会让你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你只需要去死就行了。”那个声音说。
“啥时候死,怎么死?”冷东鹏毫不犹豫,死是他每天都在考虑的事情,一点都不畏惧和陌生,他只怕死的没价值,没意义。
一百万在账上躺着,哪怕让他现在就冲到马路上寻死,他都不会迟疑。
“别急嘛, 起码要给你交代后事的时间。”
……
易冷是先接到向冰电话的,这位小姨子难得找姐夫一趟,她很直接的道明来意,有事情让姐夫帮忙。
“你还记得占咱家房子的人么,他们家出了很有价值的新闻,我的同事想采访一下,却碰了钉子,你能不能帮忙说说,让他们接受采访,引起社会关注,对他们也是好事,说不动能募集不少存款呢。”
易冷表示自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向冰又给他科普了一下,原来这事儿的爆料是婚姻登记处的临时工,当时这位大姐看到朱静胳膊上透析的绑带就多问了几句,知道了这个感人的故事,便告诉了别人,别人又忍不住发到了网上,瞬间引发了关注。
向冰停薪留职之后专做这类社会新闻,每天都在找素材,她根据线索查过去,让同事联系当事人,却吃了闭门羹,向冰接手过来,看了当事人档案上的地址,这不巧了么,是自家的特殊房客。
所以小姨子请姐夫出面协调,易冷本就知道冷东鹏和朱家姐妹的事情,这两个大家庭都挺不幸的,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在不幸中擦出爱的火花,也许负负得正呢,这个忙可以帮。
向冰的电话刚结束,屏幕上出现“神”的来电显示,易冷赶紧接了:“领导有什么指示?”
“同一件事。”神说,“冷东鹏已经答应去死,你和他对接一下,把事情安排的妥当点,要体现出咱们的人文关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