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7月从目军进城的这一天起,居住在北平土地上的人们,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市井百姓,平日上街,他们必须设法躲避开上大街的目军坦克与横冲直撞的日伪轿车,不然一不留神,就做了轮下冤鬼。
在茶馆酒肆,说话也必须谨言慎行,一时失言,就会马上被日伪汉奸安上个“反目分子”的头衔。
即使在家中,也不得过安生日子,随时可能有宪兵闯入,进行搜查与质问。
一句话,在那个年月的北平,老百姓向往的安稳日子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即使想与世无争,莫问国事,你也躲不开经济这只无形的手,北平经济的崩溃,将每一个人拖入了战争痛苦的泥潭之中。
而别说倒卖军械,日本人的严加排查之下,除非是供给目军,成为卖g贼。
魏笙之前查到的所有倒卖军械的富甲,不是没了资本,就是没了源头,在这个年月,也是到了穷困潦倒的尽头,而他,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大东家和眼中刺,做事有百双眼睛盯着,可却从来没人动得了他。
自然而然的,他手底的梅长春也是安然无恙,且是生意兴隆。
这也就成了日本人找乐子的点,是什么让“沈友人”如此执着于一个戏院,甚至愿意抛弃油田和茶园。
不是说魏笙兴师动众的投敌,而是北平城的每个人都已经被鬼子搜刮和干净,越是潜伏、低调,越是容易引起怀疑。
但也就是如此,全城只有尹栀莲一个戏子,让鬼子最为感兴趣,虽说戏院常常大门敞开,可却是次次“恰好”错过他的场次。
而日伪汉奸对于尹栀莲的评价也只是“戏唱的尤其不错,长的也是美艳动人,就是性子太扭。”
身份查不清楚,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
关于魏笙和尹栀莲的爱情,从何而起,可能是莫名的亲切?也许是只有他敢跟魏笙对着干,也可能是这次他的舍身相救…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尹栀莲台上唱着,举手抬足,风姿卓绝,眼中虽有力却无神,唱得是戏中人,落得却是心中泪。
每每站在这戏台,眼瞧着台下满满观众,他想的却是那个在外厮杀的军阀,那空荡荡的二层,如何就和心镜一般。
他从未说过何时归,只是早早备下了他最爱的栀子花纹的物件,和他最爱喝的龙井茶,只若是二层一早被人打扫的敞亮,那便是能见着穿戴的各式各样打扮的他,饮着茶,听着从未听懂的戏曲,与台下观众那般瞪大了眼,看他的姿态,亦或者闭着眼专注听他戏腔婉转皆不同,他只管坐着看,却是沉着个脸了无神态,只在两人四目相交之时,能被尹栀莲捕捉到些许的笑意。
今天,二层久违的打扫了一番,只是中间那一张桌子,变成了几张,门口拥着听戏的人被清走,甚至还有见血光的。
尹栀莲正唱着戏,二层的灯光突然亮起,是那么的粗鲁无礼,尹栀莲皱起眉头,瞧着二层,这些人,绝不是魏笙带来的,真是无礼!
如此一来,尹栀莲只是唱完了这一场,便告病替换了别人,派人叫来何掌柜问了一番。
“来的不是别人,我派人打听过了,说是“鬼子”要攻进来了,这些个是那汉奸走狗派人来布置的,魏爷的意思是让他们布置,只若是您不愿得,就不见。”何掌柜说着擦擦汗,刚才外面的局势,差点是没镇住。
“可是有人伤着了,我在台上时,就听着有人惨叫。”尹栀莲卸妆的动作快了些
“您别急,如今魏爷的身份与往日已然不同了,牵扯不上的。”
尹栀莲咽下一口气
“他是什么人,他是什性子,又怎么会旁观,不牵扯。”尹栀莲闭上眼睛。
他再不是躲在这院子里只等着那个人来救的那个戏子了,从前也不是,只是被瞒了太深,自我陶醉在爱情海里,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故而到了最后,才知道那些,最后也是他牺牲自己,换来了自己的苟活…
他说的是,纵任目本军官进入戏院,从前他躲起来,一怕身份暴露,二怕牵扯其深。
而如今,他必须站在台上,将自己一干二净的给他们那些走狗看,才不会引起怀疑。
只是,他当真觉得,唱戏给这般人听,是污了自己的嘴,听不懂戏,又何来的欣赏,他倒是宁愿唱给那些走狗,唱唱精忠报国,浴血奋战,抗金兵,对于鬼子几个大字不识,道义不讲,真是对牛弹琴,忍无可忍。
连过几日,戏院也只是和往常一样,只是二楼除了目伪军头子,就是目本三两个着着军装的人,说来奇怪的是,连着几日都是富甲来着听戏,百姓已经见不着几人了,听人说是富甲为了躲避搜刮只能来着装作是娱乐,而百姓则是街都不敢出,更别提跋途来戏院,故而生意倒是出奇的还不赖。
只是隔壁的几家戏院,瞧见这个光景,不是求着来收班,就是恨得牙根痒痒,到目伪军那说闲话,想铲了这个大瘤子,只是在塞钱方面,没人敌得过沈老爷。
尹栀莲也不曾闲着,只是一日日讽刺还不够,必须在不影响魏笙的情况下,谋划些什么……
这一日,尹栀莲临时改了唱词,唱了惊梦,因为他在台下见着了一人,那人,带着个圆帽,留着个八字胡,若不是他的神韵,怕是认不得这是魏笙
尹栀莲抿了下嘴,“他胖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迂延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他和他都知,这曲子另有其曲。
曲罢,尹栀莲留意的向魏笙那里瞟了眼后才下的台,只是喝了口茶的功夫,来的人就成了别人。
“莲官可在啊?”一个人伏着身子穿着土黄色的军装,顶着个恶心的笑脸
尹栀莲侧着身子简单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人,却不做声。
“您只管做您的,只是来知会您一声,明日有贵客来,是个皇军大官,我可是嘱咐您了,可一定得上台!”
说完那人又多看了尹栀莲几眼,这才离去。
“送走了皇帝又来皇军,真当咱百姓是是耍猴的。”何掌柜碎了个嘴
“他呢?”尹栀莲抬头询问。
“哦,爷说照办。”何掌柜把正事给碎没了。
“我让你找的人。”尹栀莲接着卸妆
“也办好了,您放心。”何掌柜神情严肃
“嗯,明日,让同人都在后台办事,不许来前台,尤其是腊月,她性格执拗,若是不听话,拿藤条抽便是。”
一大早,梅长春就早早的开场了,但是一个百姓的票也不卖,相反给了要买票的百姓很多银票,让他们互相告知今日梅长春包场,但还是有很多穿着寻常的人进来,像往常样坐在台下等候,这也让许多其他的百姓聚在门口不肯离去。
尹栀莲在幕后上妆
“你去看看台下如何了。”尹栀莲吩咐一旁的小厮。
小厮麻利的透过幕布瞟了几眼
“回老板,台下同寻常一般坐着些人,只是…看着觉得陌生。”
“陌生…”尹栀莲重复了几遍,不论是谁的人,一定是当兵的…
“叫他们小心着些,这些人不长眼。”尹栀莲叫小厮俯身来听。
“明白。”小厮也低声回着
尹栀莲正画着眉,突然眉头微皱“何掌柜呢?”
“掌柜的在门口迎宾,顺便驱散一下百姓,也是奇怪,今日百姓怎么驱,说什么都不走。”小厮挠了挠脑袋。
“把那个蠢货叫进来,跟百姓说皇军坐镇,明日再来,可懂?”尹栀莲吩咐。
\\\"是。\\\"小厮应着,忙跑了出去。
尹栀莲接着画,他是把明日看作是无期的,这次的包票不能再作数了……
何掌柜从后门绕进来,一番解释
“那门口的百姓不知从哪得知您今天的事,非要来给您证清白,说要赔上命救您…”还没等说完…
“天问归西。。。。”一声戏腔贯耳,让尹栀莲和何掌柜吓得一激灵
尹栀莲责备的看向何掌柜,虽没有言语,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尹栀莲透过幕布,看到二层已然坐上了目本鬼子,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那个鬼子居然拿枪瞄着腊月的头
“真是胡闹!”尹栀莲甩袖
此时,尹栀莲已然扮上,一双含情目,凤冠霞衣,举止如和风拂柳,齿间似燕语呢喃,一汪清眸如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浮一袭水袖,唱一出牡丹亭。
“叫腊月下来”尹栀莲冷着脸说道
“这出戏还没完,这时候下来不妥当”掌柜的虚着声
此时众人目光便聚焦在这台下幕布后的声音,尹栀莲拂袖出场,与腊月一同唱起
尹栀莲打眼扫了眼台上的鬼子,显然在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时,那鬼子有些傻了眼,尹栀莲不断变换走位,以求能保住腊月一命。
戏曲接近尾声,二层的鬼子却吩咐人在二层走来走去,低着头弯着腰看这地板,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
无奈尹栀莲只能缀上一句词,“栀子落君衫,梅意问雪莲,盼君归蹄声,眉宇淡心间”
声音的悠扬,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比得一旁的腊月落得下风,但倒是吸引了那鬼子的目光,二楼全体站直了鼓掌,这样一来,戏子身份坐实了便也就暂时无忧了。
尹栀莲掩面和腊月一齐退下
尹栀莲一路黑着脸下了戏台“去领十鞭不许吃饭,你污了不仅是我的耳朵,更是观众老爷的耳朵,我真是太纵容你了,跪下!没有一点有规矩的样子!”
“师傅,我只是想替你…”
“替我去死?你还不配!若是今日砸了,整个梅长春也不够陪葬的。”
“可往日…”腊月一句话也说不上,只是自己也觉得办坏了事
“今时不同往日,你若再如此,我尹栀莲要不起你这徒弟!”说罢,尹栀莲离开。
留腊月一人跪着,泪水湿了脸颊,何掌柜在一旁也只是叹了口气,这戏院里除了尹栀莲,不曾有人能打她。
尹栀莲又回台上,他知道,二层那个人还在等他。
“莲官,那二层是不是?”何掌柜还是没忍住
“昨晚已经见过农民军了,他们需要。”尹栀莲微笑着
“那您还…”
“装的是火石,但看来不是今天。”尹栀莲攥紧着拳头
两人从台下上到了二楼,他们留意着台下的观众,不苟言笑简直就是一堆魏笙…
“尹小姐您好!”鬼子头摘下手套,微躬着身子。
“哼,哼哈哈哈,军爷真是入戏太深了~”尹栀莲拂袖掩笑
“什么滴话。”
“我是个男人。”尹栀莲与他四目相对,眼中锋利而坚定。
“哦,实在抱歉,尹先生您好,很高兴见到您,真好唱的。”鬼子又将手伸近了些,躬的也更低了些。
尹栀莲将手放下,相握放于腰间,脸上带着笑,但眼中却无情“手,太脏了,实在不便,您,见谅。”
鬼子不知是不是看着尹栀莲的面容入了迷,竟然收起手,直勾勾的盯着说“没有事情,我只是来邀请您,来参加后日滴我们滴欢庆宴,在大使馆举行。”
尹栀莲往一楼看了看何掌柜,与其对视
“您放心,北平很多人都去,您可以叫上整个戏院的人。”
“只是后日?”
“只能是后日,我们的总长官即将离去。”
“好。”尹栀莲没有多问,干脆的应下了。
那人听到后,满脸挂着得逞的欣喜,又鞠了一躬,但尹栀莲并没有理会,转身下楼去
尹栀莲提裙下着楼,何掌柜在后面跟着。
“您当真要那日…”何掌柜担忧。
“你认为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为何?”尹栀莲微侧过头去,声音只是浅浅的
“试探。”
“如若说往日出于对我的好奇心,那么今日他们的举动就是怀疑,甚至想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可方才那态度…”何掌柜有些疑惑
“做做样子有何不可,心悦诚服和逼迫强求那个更好听,怕是连个孩童都晓得。”尹栀莲掀开帷幕走进去。
“你知的,我这命系着多少条人命,辗转这小半生,已是足矣。”
“莲官…容我再唠叨一句,你活着,这北京城的百姓才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这倒是提醒我了,今日院外的是枪声,死伤可严重?”
“您顾虑好您自个儿,这些个小事我都办妥帖了。”
“平日都是观众老爷们支撑着这戏院,遇上难事,怎么能称是小事。”尹栀莲叹息着,眼眸里透着几分哀愁。
从前事发突急,顾虑的太少,只在乎眼前人生死,如今回头看,太多太多尚未弥补…
“瞧着夜快深了,我还有些事要吩咐,让同人和弟子们在院里等我。”尹栀莲拆下头面。
“是。”何掌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