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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官道旁,黄师爷坐在道旁茶摊的一条木板凳上喝着茶,这茶摊是给过往的乡民和脚商歇脚解渴用的,拢共不过两三张桌子,都被黄师爷包了下来,茶摊老板抱着一锭白银千恩万谢了一阵,乖乖退到一旁。

茶水很粗劣,口感发涩,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但黄师爷却一碗接一碗的灌着,连喝了三四碗,这才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看向桌对面正把玩着手中粮票的范永升:“如何?右仁兄,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这粮票制作精美,花纹图案都经过精心设计,还有防伪的特殊暗号、隐秘题号.....”范永升抖了抖手中的粮票:“纸张也不简单,用的是明暗两种印花,这是咱们晋商票号的会票使用的技术,这些武乡人借了咱们那么多高利贷,看来不单单是用在购物养兵上了。”

范永升将那粮票搁在桌上,冷笑一声:“若只是为了给配给购粮的百姓发个凭证,何必要费这么多心思在这粮票上下功夫?他们粮店里的检查登录就已经很严格了,岂不是多此一举?哼,依我看,这粮票不仅仅是个凭证,这些武乡人是要学国初的太祖爷,发行他们自己的宝钞了。”

“右仁兄果然有见识,一眼就看出这些家伙的打算!”黄师爷嘿嘿一笑,眯了眯眼:“那位吴元帅,极善蛊惑民心,武乡义军治下,百姓人人信之敬之,他们若是真要以粮票代白银之用,依在下看,是完全能够推行下去的。”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百姓虽愚,谁肯以一金买一纸?这纸币价值如何,全看官府信用!”范永升不屑的冷哼一声:“大明宝钞是如何成了废纸的?不就是因为官府无信、滥发超发,又抑制不住民间伪造吗?成祖年间宝钞就贬值如跳水,连朝廷都弃宝钞而用白银,这些武乡人,难道还能比得过成祖不成?”

“但他们也没有成祖那么大的摊子,有一整个天下要管!”黄师爷淡淡回道:“只是在其治下小规模发行,监管难度并不大,更别说武乡义军信用一贯很好,否则沁州百姓怎会如此笃信他们?”

范永升耸了耸肩,咧嘴一笑:“无妨,他们成功与否,都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来赚银子的,若是他们发行纸币失败,信用崩塌、财政崩溃,到时候更得依赖于我们,我们依然能赚个盆满钵满。”

范永升顿了顿,拿起另一张粮票在眼前仔细观察着:“不过依我之见,这些武乡人发行纸币七八成是会失败的,如今刚刚施行,便出现了伪造的这么相似的粮票,这绝不是沁州当地这些幸存的中小士绅能办到的,背后有股庞大的势力在暗暗给武乡义军捅刀子,不解决他们,那位吴元帅想以粮票代白银,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黄师爷瞥了一眼那张粮票,暗暗点了点头,问道:“如此,我等该如何做?要不要出手帮一帮武乡义军?”

“静观其变即可,族兄也得看看他们的能力,才好继续下注!”范永升摇了摇头:“黄师爷,你也清楚如今的局势,这大明天下如此纷乱,东虏、流寇、民乱、灾害、腐败.......哪一个单独提出来,都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可扎堆一起来,神仙都救不了,当今天子虽然勤奋,但能力嘛.....连神宗皇帝都比不上,哪个问题都解不开,这大明的天下,又能拖多久?”

“东主身在朝堂之中,对此事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才与各方势力都勾勾搭搭,不就是为了求一条后路?”范永升微微一叹:“我们范家同样也需要一条后路,没有朝中的支持,哪家商贾能够躲过官吏索贿、朝廷纳捐,打下一番家业?如今大明眼见着不行了,咱们自然得提前找好下家,否则咱们无兵无权、空有大批金银钱粮,岂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猪?”

“所以范家主就勾搭上了东虏!”黄师爷冷冷哼了一声:“听说此番大凌河之战,东虏出动了一支炮队,重炮四十余门、轻炮无数,据壕沟截断锦州和大凌河城的道路,辽东总兵吴襄组织松山守军欲趁东虏立足未稳救援大凌河,就是遭到这支炮队的阻截,在其狂轰滥炸之下狼狈而逃。”

“奴酋洪台吉登位之前,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购买各式火炮图纸,如今看来,是有些成效了!”黄师爷身子往前倾了倾,冷声说道:“在下斗胆说一句,咱们这些黑市里沉浮的渣滓,是早就丧了良心,但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做人终归还是要有些底线的,助鞑虏谋吞华夏,如何有面目去见历代先人?”

“黄师爷不要激动,我也和你一般反对族兄的行为,否则我也不会跑来沁州了,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思,大明就算要亡,也该亡在汉家的手里!”范永升幽幽叹了口气:“但身居高位的,有几个心里还存着底线?我们背后的东主,我那族兄,都是利益当先的人,对他们来说,异族鲸吞华夏,反倒更能获利!”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人口登记在册的便有六千余万,如此广大之疆域、如此繁多之人口,东虏若以异族入主华夏,百万来人,如何能以小凌大?必然要起用汉官汉人来协助统治,这就要给这些汉官汉人一定的高官特权,有了官位特权,咱们那位东主和我范家的产业便能继续兴兴向荣、富贵荣华!”

黄师爷眉间紧皱,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此,吾其被发左衽矣!”

“老黄,你就是一直被这些文人气节绑着,否则以你的才干,怎会缩在这武乡小县这么多年?”范永升苦笑一声,为黄师爷添上新茶:“要扭转东主和族兄的思想,只能是关内成长起一个能覆明御虏的新朝强权来,可这关内纷纷扰扰这么多年,流寇、乱民、匪贼,有一家能有这实力的吗?”

“只有这武乡义军看上去还有些可能,但他们是初生婴孩,能不能挺过朝廷的围剿,恐怕他们自己都不敢保证,咱们就静观其变,老老实实在一旁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