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垣曲县,此处西接运城、东接沁水、南依河南,乃是自运城南下河南的必经之路,武乡义军攻陷运城之后,吴成便让黄锦领兵攻打垣曲县,垣曲的官绅哪敢阻挡武乡义军的军锋?直接收拾细软跑了个干净,黄锦兵不血刃,在城内百姓夹道欢迎之下占了垣曲。
在运城忙完春播、改造盐场、组建村兵等一系列杂事,吴成也领主力来了垣曲,一直跟在武乡义军屁股后头的贺人龙领着一千余秦兵大摇大摆“收复”运城县,接手了武乡义军专门给他们留下的之前攻打运城时斩获的官军和乡勇人头充做“剿寇”首级,给洪承畴和自己又添了一份“剿寇”的功劳。
但吴成刚到垣曲不久,山西就爆发了鼠疫,大疫随着流民的流动四处传播,感染了往垣曲押送军器和物资的辅兵,随之波及军中,让吴成不得不暂停兵进河南的计划,让武绍先行顺沁水而下去济源与张献忠会和,主力则暂且停兵垣曲,组织军民捕杀鼠虫、隔离病患、抗疫防灾,在垣曲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好在这场鼠疫爆发中心是在大同府,晋南情况稍好,加之武乡义军反应迅速、处置得当,这场鼠疫还在萌芽阶段就被压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和影响,让吴成不至于还没进河南,手下的将士就病死七七八八。
跟在武乡义军屁股后头等待“收复”垣曲的贺人龙同样也遭了殃,军中兵卒染疫不少,贺人龙早把心态放平,知道周边的州府无能为力,远在大同的洪承畴更是自顾不暇,毫无心理压力的派了使者来求助武乡义军。
吴成倒也没有藏私,派了一支医护队拿着自己编写的防疫手册去“支援”贺人龙,周边县府若有求助的,也尽量帮忙,鼠疫可不讲究什么阵营身份,扩散起来管你是贫民反贼还是官吏勋贵全都一勺烩了,若能多方一起合作,也能尽快将这场鼠疫压制下去。
更何况,有了第一次合作,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合作”的范围和深度也会越来越广、越来越深,等以后武乡义军回来山西,直接投降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如今的垣曲县还是一片萧瑟的景象,无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武乡义军战士和官府衙役正在医师的指导下往来巡查,泼洒硫磺、石灰和灭鼠药,城外空地上一群百姓被围在一道栅栏之中,伸长脖子看着一队队军兵走过,他们是之前被隔离出城的疑似病患,如今大多已经痊愈或者没有出现鼠疫症状,正在等待武乡义军的军医做最后的检查,然后便能放还回家。
垣曲城内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铳声,那是捕鼠队在搜索城市的阴暗角落、消灭藏在城内的老鼠和跳蚤等蚊虫,城东滚滚黑烟直冲天际,武乡义军在城东挖了好几个大坑,将染疫而死的人畜、城内捕杀的虫鼠、与病患接触过的家具物品统统在这些大坑里焚烧干净。
“这场鼠疫好歹是控制住了……”吴成看着萦绕在空中的黑烟,愁眉依旧未散:“但若是大同和晋北等地依旧得不到朝廷支援,再有大批流民涌向晋南,咱们幸苦压下去的疫病,恐怕又会复发。”
“杨嗣昌倒台、温体仁失势,周延儒现在全靠洪承畴维持圣恩,万岁爷也得靠洪承畴的军功来裱糊脸面,必然会全力支持山西的!”杜魏石耸了耸肩,嘲讽的笑了笑:“杨嗣昌也是命不好,锦衣卫和东厂在京师查抄了东虏的几个窝点,竟然还真搜出了范文程写给京师东虏细作的信件,让他们私底下协助杨嗣昌施行先内再外之策,如今朝野震动,都把杨嗣昌当作勾结东虏的狗汉奸,这家伙的名声是彻底臭了,恐怕再没有什么前程了。”
“那信件到底真是范文程所写,还是锦衣卫和东厂伪造的,还真说不定!”吴成轻轻摇了摇头:“想做事的人哪里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只要万岁爷不在乎朝野的鸟叫,杨嗣昌就还有回京的可能,啧,可惜啊,万岁爷到底没被怒火冲昏头脑,没有直接把杨嗣昌砍了。”
“但让毕自严当了替死鬼!”杜魏石哈哈一笑:“小旗官,当今万岁是个什么性格,你不是清楚的很吗?一心想做尧舜之君,哪里能让自己沾上一滴污点?杨嗣昌名声如粪,万岁爷保他一条命不死,已经算是恩宠至极了。”
“世事无常,没准万岁爷某天开了窍呢?”吴成淡淡回了一句:“大明不缺良将良帅、不缺忠臣能臣,缺的是能统筹全局的人才,杨嗣昌那三策虽然是在赌博、不少地方说是拍脑袋空想都是客气了,但他好歹也是提出了一个能统筹全局的策略,若是万岁爷坚持执行下去,咱们底子薄,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要统筹全局,就要触动各方利益,杨嗣昌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功业威望,他没这个能力!”杜魏石微微一笑:“所以他只能依附于温体仁,被卷入朝廷的党争之中,陷在党争的泥潭里,就什么事都干不下去。”
“偌大的大明对抗不了偏居一隅的东虏,就是因为山头太多、一盘散沙!”吴成感概了一句,摇了摇头:“不谈这些了,垣曲等地的鼠疫已经接近尾声,咱们也要准备入河南了。”
杜魏石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说起鼠疫我想起来了,刚刚收到报告,潞安府的沈王薨了,对朝廷说是病死的,实际上是服毒自尽,据咱们安插在沈王府的人报告,之前潞安府鼠疫,沈王连着上疏求援,全部石沉大海,又写信给洪承畴,洪承畴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他们?到最后还是洪三石听闻消息,从沁州和黎县挤了一支医护队去支援潞安府。”
“医护队抵达潞安府城救助病患,沈王看了你的防疫手册,白日里还平静的安排城内官吏配合防疫,晚上却忽然服毒自尽了,只留下四字遗言——大明亡矣!”
吴成一阵沉默,幽幽一叹:“这大明天下啊,想做事的做不成事,有善心有责任心的只能寻死,那些脑满肠肥、只知争权夺利的家伙却能活得潇洒自在,哼!大明,如何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