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师东城依旧喧闹不止,无数公子贵胄、豪绅富户在一座座酒楼青楼中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就在这一座座用烛火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的酒楼和青楼对面,挤满了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流民,麻木的或躺或坐,躺倒在地的不知多少已经饿死,坐在地上的还有些力气,偶尔有富户豪绅抛些残渣剩饭来,引得他们疯狗一般的争抢不停,那些富户豪绅如同看好戏一般肆意大笑起来。
韩阿六倚靠在窗口,看着不远处争抢着食物的流民和被顺天府衙门吏员抬走的饿死的流民尸体,心中一阵阵抽痛,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流民.....好像又多了不少。”
“陕西、山西、河南等地雪灾之后又有大旱,河南尤为严重,听说还闹起了蝗灾,逃到京师来的流民,每日数以万计!”穿着一身青衣的连翘挥着团扇扇着风,叹道:“听说顺天府衙门都已经管理部过来了,只能上奏朝廷调五城兵马司兵马值守城门,不准流民入京,前些日子东直门有流民要闯入京来,五城兵马司还动了刀,杀了好几十人。”
“是一百四十七人,男女老幼都有......”韩阿六将目光挪向那些寻欢作乐的官绅豪贵,诵出一句诗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所以我们必须要胜利,要让人人都能吃上饭!”连翘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转移了话题:“你之前说,周延儒乞骸骨是怎么回事?”
“六月,温体仁指使言官陈赞化上疏弹劾周延儒私下称万岁爷为‘羲皇上人’,并向前首辅李标炫耀其可以左右万岁爷的旨意.....”韩阿六理了理情绪,解释道:“万岁爷当时颇为惊怒,召陈赞化前来对质,私下里还和我说‘周延儒无能而骄慢、此番正好处置了他’,但后来洪承畴上疏言辽镇清饷整军一事,万岁爷担心处置了周延儒会引得洪承畴和辽镇自危,只能暂时把此事压下了。”
“如此说来,万岁爷早有罢免周延儒的心思,此番周延儒乞骸骨,正好顺遂了万岁爷的心意!”连翘点点头,眯了眯眼:“但周延儒早不乞退晚不乞退,偏偏杨嗣昌一回京就乞骸骨.....是怕杨嗣昌报复他之前害其挺杖罢官和流放一事?”
“周延儒那老狐狸,若是害怕杨嗣昌报复,更不会放权乞退了.....”韩阿六摇了摇头:“我问过骆老爷子,骆思恭倒是不藏私,与我解释说,周延儒这是施展的以退为进之策。”
“以退为进?”连翘坐直了身子,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是个无能之辈,但他爹骆思恭却是个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论起朝局争斗,整个大明天下都没几个是他的对手:“骆老爷子此话怎讲?”
“骆老爷子说,还是因为杨嗣昌加派一事.....”韩阿六凝眉回忆道:“骆老爷子说,杨嗣昌此番加派,是在赌博,是在竭泽而渔、饮鸩止渴,若是真能毕其功于一役,短时间内平灭了咱们也就罢了,可若是不成,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商民、匠户、矿工等等都会倒向咱们,咱们便会势力大涨,以至于制无可制。”
“若是杨嗣昌赌赢了,他必然因此平贼大功而入阁,周延儒与其到时候被他挤走,甚至人头不保,还不如这时候荣退回乡安享晚年,杨嗣昌是个想做事的,只要是想做事的,就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对一个失势的前首辅赶尽杀绝,否则岂不是给自己平白树敌?反倒给他的施政行事平添变数,周延儒不失为一富家翁而终老。”
“可若是杨嗣昌赌输了,必然会留下一个天大的烂摊子,杨嗣昌大不了被凌迟一死了之,京师的阁臣可还得继续帮他擦屁股,一招不慎就人头落地,周延儒正好在家里冷眼旁观,等前头的阁臣把这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再出山来摘桃子,到时候他有为国为君解困之功,天子必然更加倚重于他,他的内阁首辅之位才会更加安稳。”
“周延儒,当真是千年老狐狸修炼成精!”连翘冷笑道:“他也不怕那摊子烂得把天给捅破了,谁也收拾不了。”
“那周延儒就安心在家当富家翁便是了......”韩阿六耸耸肩:“周延儒乃常州府的人,咱们和其他反王一时半会也闹不到他那里去,若是能闹到他那去,证明咱们都已经成势了,他直接投降也没什么心理负担,新朝,总得需要几个前朝重臣装点门面。”
连翘皱了皱眉,问道:“这番话,也是骆老爷子与你说的?”
韩阿六点点头,连翘又眯了眯眼:“骆老爷子......心思不纯啊......你以后与他交际,多奉承、多提问,少说话,骆老爷子不是个简单人物,话说多了,指不定就被他看出破绽来了。”
韩阿六点头答应,连翘笑了笑,起身道:“杨嗣昌要加征商税之事,我会差人立刻送去襄阳和沁州,你刚刚说万岁爷心中已经偏向杨嗣昌,只是心中还有些犹疑,但想来也不会犹疑太久,这商税加征之事,已经成了定局。”
“此事短期内对咱们不是一件好事,杨嗣昌想尽办法竭泽而渔,必然是要拿来对付咱们的!”连翘叹了口气,抖擞精神:“但只要挺过这道难关,长期来看,此事对我武乡义军有大利,吴帅如今正在图谋湖广、发展南方,南方小商贾和城民、工匠、矿工多如牛毛,恐怕都会被朝廷逼入我武乡义军的阵营之中!”
韩阿六正要说话,雅间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留爷在否?指挥使大人让您速速去见他,请留爷从速!”
韩阿六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摆在桌上:“这是这段时间我收的商户百姓的孝敬和勒索的金银字画,还有白吃白喝的账单,请连翘姐记下,日后解放京师,都从我的薪饷里扣,还给百姓们。”
“既为公事,自然有军情处的公账管着,你不必忧心.....”连翘将那册子藏好,上前把韩阿六的衣衫弄乱,严肃的说道:“万事小心,别忘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