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边,数百匹战马随意的啃食着河滩上的花草,一座座石头和泥土搭起的灶台上,架着一口口行军锅,炊烟袅袅、香味扑鼻,几十名光着身子的汉子立在河中,用削尖的木棍和捆在一起的衣物捕捞着河里的河鱼。
吴成往锅里撒了一把辣椒,翻炒了两下,顿时烟雾弥漫,呛得他直流眼泪,一旁洗着白菜的杜魏石逃命似的从灶台旁跑开,一边咳嗽一边吐槽道:“咳!小旗官,你这扔了什么进锅里?怎么这么大的烟?战场上没给炮打死,到这别给烟呛死了。”
“辣椒,给你们弄一餐辣椒炒肉!”吴成一边翻炒着,一边傻呵呵的笑着:“这可是我的家乡菜,好几年没尝过了,今日正好自己做一份,解解馋。”
“武乡有种辣椒的地方吗?”杜魏石好奇扫了吴成一眼:“这辣椒以往都是豪贵之家种来做盆栽观赏的,也能入菜?”
“能!”吴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糊弄过去:“湖广、四川、贵州等地多阴雨,寒气重、湿气多,这辣椒温胃驱寒、散湿发汗,对身体也有好处。”
“那我就等着尝尝!”杜魏石哈哈一笑,继续帮着吴成洗菜切菜,一边聊天似的说道:“江西这地方,人杰地灵,当地有句民谣‘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有明一代,江西举人占了天下近半,进士人数仅次于杭州,所谓‘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是也!”
杜魏石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阴冷:“这两年咱们的科举,八股科江西籍的进士占了将近一半的人数,常务科的进士江西籍的也在不断增加,江西书院颇多,不少书院除了教八股,也教算学和常务科的科目......有些书院甚至跑到咱们的学堂中来挖人,开高薪把学堂先生挖走,而且学堂学生去书院读书,大多能减免学费,不少百姓宁愿把孩子送去书院,也不愿送到咱们的学堂来。”
“在学堂里,都是朝廷发给的教材和教案,进了书院,明面上是教八股和常务,实际上教的是什么东西可就说不定了!”吴成也跟着冷笑一声,翻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乱造舆论、遥控朝政,前明朝堂上党争不断,这天下的书院在里头起了不小的作用吧?”
“还有权钱勾结!”杜魏石把白菜剥得乱七八糟,明显心思放在了别处:“你之前那句话怎么说的?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江西能有这般人杰地灵的景象,就是因为它经济发达,论田税,江西每年能纳米八十余万石,我大熙治下仅次于湖广一省,粮票钱可得一百八十多万钞,瓷厂光卡口岸等杂项银可得四十多万两,我大熙治下诸省,当属江西最富!”
杜魏石顿了顿,继续说道:“有钱嘛,自然是商贾多、官绅多,江西进士举人无数不说,江右商帮也是天下闻名,号称‘无江不成市’,咱们搞富义号统管天下粮店、粮食专卖,反抗最激烈的,便是这江右商帮。”
“江右商帮我听过,听说他们的财富只次于徽商晋商.....”吴成抬头回忆了一阵:“但江右商帮里头没有像晋商八大家那样在某个产业里形成垄断行业,也没有像徽商那样拥资千万、富比王侯的豪商巨贾,大多是中小商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多’字,从商人数众多、操业广泛无所不为。”
“中小商贾在前明要活下来,只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一个不好就会家破人亡!”杜魏石自己就是小商贾之家出身,对中小商贾的生态自然是一清二楚:“江右商帮人数之众、操业之广、渗透之强,绝不可能单单依靠他们自己,背后必定是有人支持的。”
“以前是官绅,如今是那些藏在我们躯体中的蛀虫......”吴成似是猜测,又仿佛胸有成竹一般:“江西当初可以算得上是和平解放,武都头只打了两场小仗,就被江西各地的工坊工人们抬入了南昌城,江西的官绅有不少逃去了江南,也有不少留在了江西投诚了咱们,很明显,里头有许多家伙是不得已而投诚,田地被咱们分了、税赋被咱们催缴,他们能甘心?”
“只是他们没有明目张胆造反的胆子而已,所以一方面利用本就握在手中的江右商帮试图渗透咱们的经济基础,一方面又利用书院和咱们的学堂争抢学子、试图渗透咱们的官吏组织.......若是放任他们搞下去,怕是迟早要在朝堂上冒出一个江右党来了。”
“恐怕不止如此!”杜魏石摇了摇头:“江西东临南直、浙江和福建,西临湖广,本身又是我大熙最主要的粮产地之一,故而江西与残明势力的交界处走私极为猖獗,输送了不少粮食给残明,这些粮食,又有不少输入了东虏.......大熙治下粮食卖的是常平价,入江南可以翻三四倍,再运给东虏,又能翻上三四倍,此等暴利,我看着都眼馋。”
“残明往东虏卖粮食,我们没法管,也不想管.....”吴成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不仅不想管,我还希望东虏能多从残明走私一些粮食,还有丝绸、瓷器这些奢侈品,让那些八旗老爷们对江南输送的粮食产生依赖,然后咱们再突然攻陷山东、掐断运河,我倒要看看洪台吉能从哪里变出粮食来。”
“如今驻守山东的是洪台吉的长子豪格......”杜魏石眯了眯眼:“听说他还拜了个孔家大儒为师专习理教,有些理学道人可是挺喜欢他的。”
“这一眼看过去就是洪台吉的布局!”吴成哂笑一声:“占着山东运河要道,八旗贵胄饿不饿肚子都得看他脸色,自然得和他勾兑勾兑,崇儒尊理摆出一副亲近汉人的架势,是为了拉拢汉官和汉人豪族制衡八旗贵胄,只是豪格威望能力都远远不足,洪台吉这一套他自己能玩得转,他儿子.....恐怕是东施效颦了。”
“无论如何,咱们就静静的等着东虏内部的矛盾发酵就是,粮食该卖还得卖,白花花的银子不赚白不赚!”吴成用锅铲在锅边一敲,发出一声脆响:“但售卖的粮食,必须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只能我们卖,其他人,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