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中下了一场暴雨,豆大的雨点敲在屋顶上,劈劈啪啪的作响,奉天殿中如死一般的寂静,让这些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小皇帝焦躁的翻阅着奏疏,文武百官大多数人都垂着头不敢说话,黄宗羲有些跃跃欲试,但小皇帝身边身着金甲、持刀侍卫的韩阿六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黄宗羲也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太平府急报,刘良佐所部反军已破芜湖……”小皇帝冷哼一声,将奏疏扔在玉阶之下,打破了沉默:“若非谢三宾忠勇,在芜湖抵挡住了一阵刘良佐渡江的兵锋,任由其一路狂飙,此时恐怕已至南京城下了!高首辅,你说说,该怎么办?”
高弘图硬着头皮站出班来,他这段时间努力在劝捐和江南官绅豪门的利益间谋求一个平衡、压制着越来越激进的复社、维持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但很显然,如今江南之地,不仅仅是复社越来越激进。
高弘图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长叹一声,跪倒在地,将官帽摘下一头磕在地上:“陛下,臣无能,实在无计可施,臣愿一死以赎罪,请陛下恩准。”
“杀了你,就能让刘良佐退兵吗?”小皇帝心中满是怒气,好歹还没有冲昏理智,挥挥手让高弘图起身回班,目光落在了几个复社重臣的身上:“刘良佐反乱之事,卿等也有预料,如今木已成舟,该如何应对?”
“陛下!”黄宗羲迈步出班,朗声道:“若无江南那些官绅豪门的支持,刘良佐哪来的钱粮能鼓动大军随其反叛?臣之前便说过,与其让江南的官绅豪门将钱粮送给反贼、送给东虏,不如朝廷取为己用,臣以为……”
“陛下!万万不可!”高弘图知道小皇帝心中对他有怒,但依然出班打断了黄宗羲的话:“陛下,朝廷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江南的官绅豪门又岂是铁板一块?有些人支持刘良佐反乱,但也有不少是心向朝廷的啊!若是不加分辨一概而论,岂不是要将他们统统推到刘良佐那边去?”
“陛下,如今长江北岸,还有刘国能一部屯扎在江浦,自江浦段南渡长江便是南京城!刘国能未反,或许是因为那些江南官绅豪门开出的价码没有满足他,但若是大批豪门官绅倒向反乱的那一派,能拿出多少钱粮去收买刘国能?到时候朝廷如何抵挡?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万万不可茫然而动!”
“高首辅说的是,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小皇帝点点头,看向兵部尚书陈子龙:“本兵,刘良佐破芜湖之后,必然直逼南京而来,本兵可有御敌之策?”
“回陛下,兵部已向四方发出公文调兵,也请陛下发下勤王诏书……”陈子龙在收到刘良佐反乱的消息时就已经打好了腹案,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严峻无比的面容:“刘良佐此番起兵反乱,号称十万大军,但依臣估算,江北四镇之中刘良佐所部战力最弱,其可战之兵,最多不超过四万人马。”
“臣盘算过,若集结长江防线沿线兵马,傅阁老、谢总督手下应该也能集结三四万左右,与刘良佐所部兵力大差不差,可以一战。”
小皇帝眉间一皱,问道:“尽撤长江沿线兵马,东虏若是破了扬州,岂不是要长驱直入了?再者说,江北四镇之中刘良佐实力虽是最弱,但手下毕竟有不少百战之兵,和武乡贼、和东虏都是交过战的,而傅阁老、谢总督手下不少是新募之卒,乃至于民间义勇改编而来的新营,屡战屡败的老卒也好过从未上阵的新兵!靠这些兵马,如何与刘良佐对战?”
“陛下,如今局势,平定刘良佐最为紧要,扬州有宁国公镇守,不会骤然沦陷的,但刘良佐直逼南京,若不立刻集兵抵抗,国朝必有倾覆之危!”陈子龙赶忙劝道:“陛下,虽不能堂堂一战,但守城尚可一用,南京城太过广阔,这三四万人根本没法守御,臣以为可将兵马布置在大胜关、秣陵关一线,依靠地势守御。”
“刘良佐于军中并非一言九鼎的人物,乃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共推的盟主,这些军头也是受了江南官绅豪门的钱粮,才支持刘良佐反乱的,反乱之心恐怕谈不上坚定,他们若是遇到激烈抵抗,必然军心涣散,到那时,刘良佐之乱可平也!”
“只要大胜关一线守住,南京有喘息之机,朝廷要抄江南官绅之家财募兵、还是要转进他处,皆有时间准备!”陈子龙顿了顿,语气急促起来:“关键是要快!刘良佐必然也知晓大胜关一线的重要性,他如今停兵在芜湖,恐怕是因为攻打芜湖时损失不小,部众需要休整,也需要洗劫城池发泄,但若让他恢复过来,必然纵兵来抢大胜关,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小皇帝皱了皱眉,问道:“本兵,你所说的转进,是什么意思?”
陈子龙犹豫一阵,回道:“陛下,南京广阔、人丁百万,没有充足的兵力、充足的粮草,根本无法守御,陛下若是觉得南京不稳妥,可暂且移驾他处……”
“先帝不弃北都,朕也绝不会离开南都!”小皇帝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陈子龙的话,犹豫了一阵,补充道:“将朕的两个弟弟先送去镇江吧,让傅阁老好生看顾他们,本兵,就按你的意思办,召集长江沿线兵马,驻守大胜关一线!”
陈子龙领旨退下,小皇帝没有再朝会的心思,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出了殿门,看着瓢泼的大雨,忽然说道:“朕自登极以来,先有马士英之乱,后有左良玉之乱,如今又有刘良佐之乱,每场乱子都能看到那些江南官绅豪门的影子,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仿佛无止境一般,庞指挥使,你说,若是放在东虏和襄阳那边,会如何处置呢?”
“东虏无非一个杀字,襄阳那边,整风肃纪便是答案!”韩阿六为小皇帝撑着伞,淡淡的答道:“东虏有八旗贵胄,襄阳那边也是自己白手起家,他们不必依赖于官绅豪门之家,自然可以无所顾忌。”
小皇帝点点头,抬头看向乌云满天的天空:“这世上之事,最怕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