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和王安石紧张,文彦博其实也紧张,只不过,他的年纪比王安石和陈让都要大,经历的事情也要比他们要多。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有人举重若轻,喝茶就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他们现在喝的不是茶,喝的是一种淡定与从容。
陈让见安平不动,知道他到现在还在生文彦博的气,想当初,他们刚来成都府的时候,也曾想过去拜见文彦博,结果在他的官邸前吃了闭门羹。
足足两个时辰,他和他的少爷,就像两个傻子似的在那棵黄角树下站了两个时辰,其间还有好几次,他家那两个门童,还专门跑出来赶他们走呢。
是说黄角树下站人,看着别扭!
这个仇,安平到现在还记得呢,所以,对文彦博的话,他当作没听见,直到陈让让他去煮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茶棚的里间,把那些锅碗家什都找出来,开始煮起茶来。
这年头喝的茶都是蒸青茶,这茶不是冲泡出来的,而是煮出来的,煮茶的时候,还加一些佐料进去,煮出来的茶水也不清澈,上面还飘着一层油渍,就像汤一样。
所以,这个年代的茶水,又叫茶汤,陈让其实很不喜欢喝这种茶,他喜欢喝炒青茶,把茶叶放在茶壶里,用开水冲冲就可以喝的那种茶,简单来讲就是功夫茶。
但是入乡随俗,喝这种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炒青茶虽说在唐代就已经出现过,唐代诗人刘禹锡在他的西山兰若试茶歌中说的就是这个事:
“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
其中斯须炒成满室香,讲的就是炒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炒青茶到现在都没有流行起来,陈让也不知道在哪儿可以喝到那么种茶。
让他自己来炒,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别人可以接受的过程。
文彦博见陈让坐在那儿如老僧入定一般,说道:“陈大人,想什么呢?”
陈让摇摇头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辽国人会在巫家出现,辽国人来到蜀中,为什么成都府的皇城卒竟然没有收到半点的消息。”
文彦博道:“年前本人来成都府时,官家也曾交待,蜀中情况复杂,各种势力蠢蠢欲动,要本人特别留意前蜀王家以及后蜀孟家。
本人初来蜀中,便对四大家族进行过调查,蜀中所谓的四大家族,其实就是后蜀孟昶的四大家臣,说家臣,那只是名义上的好听,实际上他们是孟家的四个奴才。
在蜀国没有灭亡之前,他们四大家族的先祖就掌握着孟家的铁茶米丝,蜀国灭亡的时候,这四家人的先祖,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部投效了王全彬,就这样保全下来了。
这些年,四大家族仗着祖先的萌荫,到也混得风生水起,特别是张家和陆家,他们两家,一家做茶叶生意,一家做丝绸生意。
在成都府,上至七旬老妪,下至三岁孩童,说起这两大家族,莫有不知晓的。
原以为在今晚的抓捕当中,这两家应该是最难的,却想到,自己认为最难的,反而最容易,自己认为最容易的,反而变成最难的。
这个巫家,平常不显山露水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跟辽人有勾结,作为成都府知府,事先尽然一点风都没有收到,说起来,真是惭愧得紧呀。”
王安石道:“陈兄、宽夫兄,你们两个也别在这儿自责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巫家跟辽人勾结,这事对我们来说,也未常不是一件好事。
还记得庆历二年,咱们跟西夏交战,而辽主耶律宗真竟然趁火打劫,厚颜无耻,派使臣刘六符前来索要包括瓦桥关在内的关南十县。
祖宗之地,岂能轻与,当时朝堂争议激烈……”
说到争议激烈,王安石的嘴角却在抽缩,看得出,他对这个争议激烈,很是反感,微微停顿半晌,才叹口气接着说道,
“咱们跟西夏战事正紧,又刚刚经历过好水川的惨败,哪有胆量再跟辽国一战?于是就有人提出,要不咱们花点钱吧?如果花钱还不够,那就嫁个公主过去和亲……”
“和……和亲?”
陈让感到很奇怪,在他的记忆中,大宋富足天下,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打赢了,给钱,打输了,也给钱,反正就两字,咱有钱。
和亲,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王安石说到这里,文彦博听到这里,两人的心里都有股酸楚,特别是王安石,二十来岁,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在他的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的火。
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就立志要改变大宋目前的现状,所以,当陈让一句富国强兵的时候,他就好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知音。
因此,陈让在钓鱼山无论做什么,只要是老百姓好的,哪管他的言论洪水滔天,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为的,就是不要让大宋的老百姓过得那般屈辱。
文彦博见王安石不说话,便接着他的话道:“没错,就是和亲,负责此事的朝中大臣叫富弼,他是最反对和亲的,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最后没和亲,赔钱了事。”
文彦博在说到赔钱了事的时候,看得出,他的内心也是痛苦的,想我堂堂大宋,物宝天华,火树银花,禁军百万,咋就混到这个地步呢?
打赢了,赔款,打输了,赔款,随便派个使臣过来,还是赔款。
这事要搁在谁的身上,心里都会难受,更何况,眼前的两个人,那都是人中龙凤,人精尖子,这股鸟气,那就更加难以承受了。
陈让听罢,苦笑道:“随便派个使臣过来,就可以拿走十万银子十万绢,不给就打,两位大人,你们这时候说起这个,难不成你们怀疑,辽人对关南十县还不死心。”
王安石道:“辽人的狼子野心,什么时候消停过?蜀中谋逆,远非一日之功,这两股势力勾结在一起,他们想干什么?
一个趁乱谋求蜀中自立,一个趁乱谋求关南十县,他们如此作为,把我们大宋官家置于何地?把我们大宋百姓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