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这几个侄子互相对视一眼。
大家来之前就商量过了,大伯家里这么多套房,家里连个儿子都没有,按照旧社会的规矩,房子是要分给侄子们的,不过现在新中国都成立五十几年了,谁还跟你扯大清的规矩。
继承法明确规定,子女、配偶、父母才是第一继承人。
嗯,也就是说老太太必须活得过儿子,才成为第一顺位的继承人,那也只能分五分之一而已,五分之一。
但老太太也没活过儿子,含恨而终。
这几个侄子偶尔也来讨好这几个大伯,大伯是客客气气招待,要他的家产一毛钱都没有,武大姐对这几个没点逼数的侄子真是恨的牙痒痒,偏偏人家还经常跑上门来。
听王大哥这样一发问,其中一个侄子就有点后悔没单独来。
这一来来这么一堆,张口借钱的话也不好讲。
几个侄子都是心怀鬼胎,大家今天居然没吃个饭就告辞了,等人一走,武大姐也刚刚从柳绵绵那里回来,吃惊的看着几个人离开的方向,冷笑了一声:“真有意思,今天还挺含蓄的。”
没在这里赖一顿饭才走。
每回他们过来,都要当做客人招待,好酒好菜自然不能少。
武大姐现在年纪大了,做一顿饭都很辛苦,但也不好不招待侄子们,刚刚说完这话,外头响起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声音,是王大哥的大侄儿回来了。
“看,准保没好事。”
大侄儿今年都四十几了,当年来滨海也很早,早些年王大哥就劝他买房,那会儿滨海的单价才一千多,那会儿买了就好了,不像现在涨到了四千多,忆往昔就更不想买,于是一直租着,当然也有打叔叔房子的意思。
你侄儿我还在租房子呢,叔叔你有那么多房子,不给我一套,说不过去吧。
大侄儿回来,是想来借钱的。
他一开口,就是要借个十万。
十万啊,在2000年可是一笔巨款,这个时候普通文员的工资也才过千,老王跟武大姐的收入是不错,但也没有这么多借给侄子的啊,去年王文美买房,也才找他们借了五万块。
真是说得出口。
老王自己也觉得好笑,早些年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拿母亲来压他,动不动就逼他把房子给几个侄子,要不到了就来借是吧。
“大斌啊,这买个房首付款才多少啊。”老王也不说没钱:“一个房子才二三四十万,你不能首付款跟装修款都指望着我拿吧,你好歹也来滨海十几年了,不可能连十万块钱都没存到吧。”
大侄儿一噎,他还真没有。
去年老家盖房子,他家拿了七八万回去,在老家盖了三层小洋楼,每一层都贴了瓷砖,在家乡出尽了风头,可风头归风头,每年能在老家住的时候也就过年那会儿。
盖房子前,老王就知道这事了,还把侄子叫过来跟他好好谈了一次,他也四十好几了,孩子也都快结婚了,全家人以后如果要在滨海打工,那盖个房子在老家给谁住?
聪明的大侄子不这样想。
他在外头干了这么多年,不在老家盖个房子,难免有锦衣夜行的感觉,他得让老家人知道他混的好,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回老家盖房,其次他要是在滨海买了房,那以后怎么在叔叔面前装可怜呢,而且这个年代很多人都觉得,房子买在了滨海,以后老了回去了怎么办,等滨海的房子老了,卖不掉租不出去怎么办?
人永远都没办法看到自己眼界之外的事。
回去盖了个大概率十几年,甚至二十年都不会住的“城堡”,结果风头是出了,但手头也确实没钱,要想在滨海买房,肯定是拿不出钱来的。
结果大斌还没出门,刚刚才走的大海又来了,堂兄弟两个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你好奸”的意思,两兄弟也没了刚才的和气,因为大家都想要大伯的钱。
呵呵,老王算是看出来了,这帮侄子都是短视的。
为了图他的那点钱,生怕在滨海买了房子,不好找这个大伯开口,竟然连房子也不买,老王只觉得荒唐,这些侄子还觉得这个大伯该给他们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才会想着讨好身边的人,老王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远离老家的社交圈子,他已经完全不需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如果侄子们能讨他喜欢,他也能介绍些资源给他们,但侄子们能给他带来什么?
“你走吧,钱我是不会借的。”老王的话让他们感觉到蛋疼:“要真是大病大灾的,找我借钱,我给你一些又怎样,但买房这种事,还是别找我借钱了,我也没钱借给你们,想要房子得自己挣,不仅我的钱不会借,我的房子也不会借,我这辈子都没求过你们帮忙,也没求过你们父亲帮忙,也希望你们有点分寸,都三四十岁的人呢了,不要什么都找亲戚。”
亲戚,我们只是亲戚而已。
作为亲戚是要有分寸的,谁家没事找亲戚借首付借装修款啊!
收到房子的这天,麻村全村同庆。
这样的日子,当然有一个算一个的回来了。
卫家所有的孩子都回来了,尤其是卫子源的到来,让村里的年轻人也高兴了一把,05年已经有数码相机了,大家纷纷去找卫子源合影,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要一一的合过影才放他走。
一共一百八十平米,卫宁选了个一百零几平的四房,一个八十几的三房,补了一点差价,她也是打算把房子租出去。
当年签下拆迁协议的时候,滨海的均价才五千,现在已经七千了。
当初卫然买的房子,已经翻了1.5倍。
谁能想到房子会越住越值钱,他现在都佩服当年自己的决定。
有人愿意把房子拿在手里,就有人想把房子卖掉过点快活些的生活,村里那些儿子们多的,当初又只有一栋房子的,人均也没分得几套房,但有些家里头儿子就只有一个的,落在手里就十好几套,有些人自然而然的就飘了,房子刚到手,就打算卖掉几套换个好点的车。
“卫子源,你也回来收房了,还以为你会不要呢。”村里有青年贱兮兮的跟卫子源开玩笑:“毕竟你都那么有钱了,还在乎这点钱啊。”
这话就说的够欠了,永远以为有钱人不稀罕钱。
有钱人要是不稀罕钱,怎么会成为有钱人。
卫子源浅浅的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房子,我不要给你啊。”
选房的时候他委托卫宁帮他选,但收房必须他本人回来,不然他真不想回来的,村里总是有人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什么“你这么有钱了,怎么不给村里捐点钱花花啊”“你养那些猫猫狗狗做什么,还不如给人花”。
卫子源最讨厌那种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实际其实在刺你底线的那种人。
他签了字,就准备收房的手续。
陆续有人过来打招呼,也有人过来合影,卫子源对合影的都很客气,他读书是在城里读的,跟这个村子的人的交集并不多,虽然不是很熟,但都是一个村子住着的,他也不会拂了别人的面子。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说他红了就傲了。
卫子源才不管那些呢,他不需要取悦每个人的审美。
收房的时候果然见到人生百态,刚走出售楼处,就碰到了俩口子拉拉扯扯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嚷着:“你不能这样!”
男人呲着牙:“我哪样,这房子是老子家里头的房子,现在我叫你滚蛋。”
女人发了疯:“房子盖起来,也有我挣的钱,当年咱两结婚的时候就一个小破房子,你现在分了房子,就说叫我拿着四床被子滚蛋,你想得美,老娘不活了也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男人嫌恶的踹了她一脚,扬长而去。
武大姐看不过去了,认出那女人是村里一个叫刘翠花的妇人,好心提醒她:“你可以去跟他打官司的,你们两口子二十几年,这些家产该有你一半,这种死男人,见利忘义的。”
也不知道武大姐是哪句话戳到刘翠花的肺管子,或许是觉得自家的“丑事”被人知晓了,擦了一把脸,恶狠狠的说:“我们两口子的事,外人插什么话。”
推了武大姐一把。
武大姐还是跟以前一样古道热肠,只是没想到人心不古,现在的人早就没有往日的淳朴,她一下子没站稳,差点往后仰倒,幸好被赶过来的王文美一把给扶住了。
王文美扶着母亲:“这种没骨头的,跟那种贱种刚好凑一对。”
又对武大姐念叨起来:“您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现在的邻里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武大姐摇了摇头:“当年我跟你小柳阿姨啊,我们那个时候的邻里关系才是真的好呢,我这辈子不怕亲戚们不跟我来往,就是因为有个好邻居,这么多年处下来啊,还真怕哪天跟小柳分开了。”
她身子骨还挺硬朗的,这几年跟王大哥到处跑,两人全国的去旅游,有一次开车出去,在外头玩了差不多半年才回来,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找小柳,处的真的跟亲人没差别了。
一个拆迁,看出世间百态。
大家都选择收房第一天就把房子给收了,尽管知道晚几天来,你家房子也跑不了,但几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这一天来,这道好了,看到了不少老面孔。
张凤的父亲张老二拦住了张凤,不让他收房,吵吵的一整个大厅的人都听到了。
“这房子是老子的,你凭什么都拿走了。”张老二已经年纪很大了,但是依旧很讨厌:“谁家房子不是落在老子手里的。”
呵呵,就张老二这个尿性,这房子落他手里,他能一个月之内给你卖的一干二净,花的干干净净信不信。
张凤已经不是早年那个瘦弱的少年,个子高大的他比父亲张老二还高了一个头,低头看人的时候身上自带一股子戾气,他盯着张老二,没一句废话:“给老子滚,不然我杀了你。”
居然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比如张凤的叔叔,在一旁摆长辈的架子:“我说张凤啊,你这样做可真不厚道,当初这块地皮可是你爸爸的,要不是他,哪里有你,我看这些房子,你至少要分他一半。”
张凤抬了抬眼皮子,没废话。
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打扮艳丽的,四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就是张凤的媳妇,都不用张凤开口,这女人就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我说怎么大老远的听见狗叫声呢,原来是二叔啊,几年没见你嘴巴还是这么臭,听说奶奶以前很疼你的,没给你吃过屎啊,那讲话怎么一嘴的大便味道。”
张凤二叔:“你说什么呢,男人说话有你一个女人什么事。”
那女人叉着腰:“有我什么事,当初盖房子是我跟张凤一起挣的钱,如今这些房子就有我一半,叫这个死老头子该滚哪里滚哪里去,他又没养过张凤几天,老娘一个月给他二百块钱的赡养费,是法院判下来的,他想要房子,就得去找人打官司,老娘只相信政府,不相信满嘴喷粪的东西。”
说的是当年张老二找张凤要彩礼的事。
张老二出狱后又打算结婚,相看了个老太太,对方要八万八的彩礼,张老二就去找张凤耍横了要。
张凤自然是不给,他媳妇直接把老头赶了出去,这张老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跟儿子打起了赡养费的官司,好嘛法院一判一个月给他二百块,都到不了当地居民的平均赡养标准,这女人自此就说只相信政府,政府眼明心亮,这种不养孩子还要找孩子拿钱的,就该一个月只拿二百。
老头气得要命,但他也不敢跟牛高马大的儿子计较,只好找弟弟撑腰。
农村的这些三姑六叔的都是这样,仗着自己辈分高,手都恨不得伸到晚辈的被子里,没几个是有边界感的,尤其是这一代的长辈,非常不进道理,张凤叔叔婶婶还记挂着当年没搞到那块地皮的事,加之他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拆迁时只有两层小楼的人家,赔的也少,又嫉妒起侄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