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四方牢狱底部,一汪清冷潭水中浮着位少年郎。
一头黑亮湿发贴在滑嫩的脸颊上,裹在白瓷般的脖颈处。
睫毛上的水珠随着眼皮眨动,滴落在那张天生丽质的芙蓉面上。
远看,如只半潜在水中的美艳水妖,引诱着岸上的人主动靠近。
可惜这里除了他,再无半个人影。
栾阳景将这水潭上下左右,只要能企及之处都摸了个遍,也没找出任何出口。
这四堵墙墙面常年浸水,长满了湿苔,滑不唧溜,单靠人力去攀,不可能做到。
那处缺口也呈斜下开,无任何勾附处,还兼有水流的不断冲击。
最上头那圈铁窗那样小,又那样高,不过五丈距离便令人觉得遥不可及。
而水潭下又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摸出有什么机关。
长久浸在水中,此时他已冷得牙齿打颤、全身乏力,精神也渐不济,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狠咬向舌尖,让这巨痛不断刺激着神经,坚持不睡过去,否则倾刻便会溺死在这。
只是他还能在这进退维谷之中撑多久?
长叹了口气,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难道今日真要栽在这?
就在他灰心丧气时,一声巨大轰响伴着明显震荡将他猛然炸醒。
接着身下潭水开始剧烈摇晃,连那黑乎乎的天顶似乎也在不断抖动。
下一刻,陆陆续续有东西从上头掉下来,砸入水潭,溅起扑面的水花。
碎石块、草屑、断掉的棍子、铁链、桌腿……应有尽有。
他极力划拉着手臂,手忙脚乱地躲避,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半刻钟后,轰响渐渐消弭。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个不小的变故。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他甩着酸麻的手臂,极力观察着四周。
只见水面浮着一堆团烂的稻草,上面勾着数根铁杆。
抬头上瞧,果然那一圈铁窗的栏杆被悉数震掉。
不仅如此,从窗户下方位置裂出一块花凳面大小的窟窿来。
窟窿下方还延伸出不少蛛网般的长长裂痕。
他双眼顿时亮了,随即大笑,这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无论这轰天声响是谁弄出来的,他都要万分感谢。
转念一想,能在西厂中弄出这么大的手笔,该不会就是娇娇吧?
若真是她,那等出去后要给她奖励,定与她好好亲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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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彭越看到东侧那道靠近牢狱的墙已不复存在时,露出了今日最震惊的表情。
尉鹿拍拍他的肩,小声道:“师妹出手,寸草不生。”
彭越撇撇嘴,不敢吭一声。
众人从缺口直接走了出去。
但接下来的场面令彭越当场便吐了,吐完直接就昏了过去。
尉鹿无奈地扶住他:“我说什么来着……”
林婉儿的视线朝尉鹿这边扫了一眼。
尉鹿顿时将彭越朝怀里拢了拢。
外头那片空地上,尸块散落一地,血沫四处横流,空气中腥味冲天。
丁宣安排的那百名番役,或死于轰炸,或毙于剑下,早无一生还。
程语之来时便是从这个处过来的,早看到了这场面,便没有多惊讶。
只是脸色也没多好看:“一下死了这么多人,皇上不可能再装聋作哑。”
林婉儿笑靥如花:“皇上若当真是装聋作哑的,又怎会死这么多人?”
程语之一噎:“婉儿这么说,便是已有应对?”
她没答:“程公子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自是操……你的心。”
林婉儿白他一眼。
程语之没忍住笑出声来。
林婉儿招来尉秋吩咐:“差人去瞧瞧栾世子身在何处。”
“是。”
程语之立马不高兴了:“刚才如此凶险那狗世子都不来帮你,现在你倒上赶着去寻他?”
林婉儿面上泛着冷淡笑意,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他摸了把脸,疑似不解:“婉儿这般盯着我,是喜欢我这张脸?”
“程公子觉得呢?”
他笑道:“我大概也知婉儿兴许是个好颜色的。
幸而本公子并非貌丑无颜,才让婉儿没机会嫌弃我。”
她却对这番调侃无动于衷:“程公子之前暗示我,彭越可能在西厂。
还曾提点我,若来,也不必与栾世子同行,可还记得?”
他老实点头:“自是记得!”
“可实际,我是否与世子同行,结果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吧?”
“婉儿,我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林婉儿勾出抹讽刺的笑:“程公子当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若公子不知,又怎会亲身前来?难不居真是为了栾世子?”
程语之垂下眼皮,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婉儿!有些事……我并非全知全能,更非能及时知晓。”
林婉儿话音一转:“我明白,雄才大略之人往往都有身不由己之事。”
他抬眼:“婉儿这是在调侃我?”
“此为夸奖。”她认真道。
程语之重新染上笑:“呵!那真是奇事了,婉儿可从不会夸人。”
“程公子孤陋寡闻罢了。”
两人边说着话边越过横尸的空地,朝西厂大门方向走去。
这时尉秋来报,暂时还没寻到栾世子的下落。
林婉儿不禁面露担忧。
程语之拇指尖陷入指腹,嗓子有些发紧:“婉儿担心他?”
“如果没有我,世子不会闲来无事踏入这里。是我,给了那些人机会!”
“可即便没有你,那些人早晚也不会放过他。”
林婉儿侧头看他一眼:“程公子的确所知甚多!”
“婉儿!”他扯起她垂落的袖口:“别管他了,你何时如此菩萨心肠了?”
“怎么?原来我在公子眼中,一直都是心如蛇蝎,背信弃义之人?”
“心如蛇蝎又怎样,背信弃义又如何?婉儿怎样都好。”
“也好利用?”语如山顶寒雪。
他急了:“婉儿又是何意?”
“程公子一直都很擅此道,不是吗?”
他面如土色:“看来,婉儿一直都在误会我。
无论怎样,有我护着,那些人根本伤不了你分毫!”
“嗯,程公子向来足智多谋、七行俱下、慧心妙舌……”
“婉儿在敷衍我?”
林婉儿懒得理他,对尉秋道:“留些人去寻世子,余下的退出西厂,阻者皆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