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秦尚远心里像是忽然泄了一口气。
芙罗拉和秦罗烟面面相觑。
夏虎萌脸上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许久,杨玉环才缓缓说道。
“如今天下大乱,所有人都在传,说玉奴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害得皇帝不理朝政,纵情声色……”
“前日路过禁军,也隐约听到了军中有许多军士,都对玉奴不满。”
“然而危急存亡,如今陛下出逃竟也要带着玉奴,禁军这份胸中积压太久的怨憎,想必总有爆发的一日。”
“小满哥哥,玉奴担心……”
杨玉环抬起动人的双眼,欲止又言。
“玉奴担心半道之上,禁军或许会哗变,借机弑君。”
“借机弑君?”芙罗拉几乎是脱口而出。
夏虎萌和秦罗烟也怔住了。
大家都没预想,玉奴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只有秦尚远的神情复杂又震撼。
玉奴……竟然真的猜到了军队哗变这件事。
“李隆基纵然是皇帝,君王之威早就在安禄山叛军南下的时候,被尽数煞去。”
玉奴沉下目光,踱起步子,缓缓分析道。
“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无法左右任何事的老人。”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此刻虽然掌握禁军,有能力左右李隆基……但他无法左右愤怒的禁军。”
她看向秦尚远,眼中含泪。
“小满哥哥,现在军中传言遍布,禁军们的愤怒都对准了玉奴,其次便是弃长安而逃的皇帝,哗变只是迟早的事。”
“玉奴听说,李隆基让人分发了内府的金银给这些禁军安抚他们,可玉奴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杨玉环细细揣度着。
“所以若是真的哗变,恐怕只有玉奴一死,他们才会甘心。”
“才会保留一丝体面,不会真的挥刀砍向皇帝。”
“李隆基?那种皇帝活了太久,放他去死就是了!”秦尚远低吼。
“不。”
杨玉环眉头紧锁,摇摇头。
“玉奴担心的,不是李隆基被杀。”
“玉奴担心的,是大唐皇帝被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心里的愤怒,好像被理智冲淡了。
“如今虽然天下大乱,但大唐皇帝在,大唐的根基就还在。”
杨玉环接着道。
“只要大唐的根基还在,这场战争,就仅仅只是一场平叛的战争。”
“只要是一场平叛的战争,那么大唐的民众,就能万众一心;大唐的军士,就还有在战争中拼杀的理由。”
“可如果玉奴逃走,陈玄礼被禁军裹挟,无处泄愤只能弑君,那大唐的根基就没有了。”
“大唐开了弑君的口子,节度使们又手握重兵,恐怕……又是一场王朝覆灭、四方割据的灾难。”
“这样的风险,玉奴不敢冒。”
“听说洛阳那边的百姓,已有人易子相食。玉奴虽然一介女流,面对国事身微言轻……”
杨玉环抬头。
笑容惨淡。
“可也不忍心看到,九州大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
秦尚远眼角抽搐了几下。
胸中的难过像忽然是潮水那样翻涌。
他愣愣地看着玉奴憔悴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无声地流下泪来。
这是怎样的胸怀……
才会让她一个女人,如此坦荡地去赴死?
他改变不了贵妃被杀的历史。
因为杨玉环的死,是她自己决定的。
历史的注定,就在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巧合”之中,浑然天成。
“玉奴这顶贵妃的帽子,戴了十多年。”
“他们都说,杨玉环是大唐盛世最顶上的那颗明珠。”
杨玉环低声笑了笑。
“可只有玉奴知道,玉奴其实不是什么贵妃。”
“不管是杨贵妃,还是杨玉奴,这二十七年,也都不过是一株身不由己的浮萍罢了。”
“小满哥哥。”
她很认真地盯着秦尚远的眼睛。
伸手轻轻为他拭去泪水。
“若真是听凭私心来选,就算一千次、一万次,我也都会选那个在浣花溪边,和小满哥哥放纸鸢的玉奴。”
“玉奴爱的从不是寿王,也从不是皇帝……玉奴这一生爱的,就只有小满哥哥一人啊。”
“此情此意,天地为鉴,万世不移。”
这个女人含泪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意中人。
看向殿外被灯火映亮的夜空。
她仍记得,十七年前的上元节,长安的夜空也是这样被照亮的。
只不过那时是万国来朝,彻夜欢庆的灯火。
而今夜,听闻皇帝即将出逃。
整座城的百姓通宵拾掇着家资,做好背井离乡的准备。
杨玉环收回目光,微笑着看向秦尚远。
“可若告诉玉奴,只要牺牲玉奴一人,就能够让黎民百姓在乱世中走向更好的结局……”
“那玉奴,会选择成为恩宠胜国的杨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