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耗尽?
托马斯船长不明白秦翟话中的意思,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水手们会负责将您的货物卸到港口上,您不用操心。”
“你说这批货物么?”秦翟扬了扬眉头,“这是张大人负责的事,不归我管。”
两人正说着,穿蓝色长袍,留长辫的官员来到了甲板上,斜着瞥了秦翟一眼。
两广总督府,十三行的张大人冷哼一声:“只要你们负责卸货就行,这批货可不便宜,让那些人小心点,卖不出去你们来赔。”
“丝绸、茶叶和瓷器在英国都是抢手货,特别是伦敦这样的大城市。”托马斯船长咧嘴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就算稍微有些瑕疵也没关系。”
“为了感谢二位,”托马斯船长从上衣中掏出两只镀金的怀表,“不算昂贵,聊表心意。”
看了一眼嗒嗒走针的怀表,张大人心中暗笑。
呵,奇技淫巧。
当今圣上愿意开放通商口岸,将天朝上国的珍奇宝物不远万里送至这些蛮夷之地,实在是对这些洋蛮子的恩赐。
对于这些妖异的玩意儿,张大人自然是不屑一顾。
他端正拱手道:“多谢托马斯船长好意,我大清度量时间,自有天子赐下的日晷和漏刻,这怀表虽巧,但恐怕不堪大用。”
“那就多谢张大人和托马斯船长了。”秦翟不失风度地笑了笑,一把接过两支怀表。
“这另一支表,既然张大人瞧不起,那就送给我小妹吧,小妹从来就喜欢这些稀奇玩意儿。”
“你……”
张大人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秦翟这样做无疑是照着他的脸啪啪打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但面对秦翟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的眼角抽了抽,也只能一哼了之。
张大人冷哼着将脑后的长辫甩到胸前。
他早就看这个姓秦的不顺眼了,头发不合礼制不说,言谈之中对圣上竟也敢直呼“玄烨”。
要按律法,早就以“图谋不轨”甚至是“反清复明”的罪状斩首了。
这么狂妄的,除了秦氏,还有另一支夏氏。
可不知为什么,朝廷乃至圣上竟然对这两门氏族没有任何惩处甚至是过问。
仿佛这两个家族不归朝廷辖制一样。
又或有传言,说历史上和这两支家族作对的皇帝,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张大人听闻的皇帝,就有那位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唐玄宗。
不过他也不想管这么多,这一路本就是这个姓秦的顺路而行,和自己押送货物没有半点关系。
一路走到这里,自然也该分道扬镳。
张大人没有多言,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托马斯船长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那位趾高气昂的张大人一走,气氛反而轻松多了。
“哥,行李都收拾好了。”长相和秦翟酷似的俊俏女孩双手提着皮箱,从船舱里走出来。
托马斯船长当然认得她,她是秦翟医生的亲妹妹,秦小妹。
虽然是女人,她的身手却异常矫健,甚至比他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航行的海员还要厉害。
眼见就要分别,托马斯船长叼着烟斗,咧开嘴向秦翟行了个礼。
“再见,祝你好运,秦先生。”
可秦翟却并没有急着告别,反而是认真地打量着托马斯船长沧桑的脸,以及粗糙手上的淤斑。
“托马斯船长,最近是不是常常有牙龈出血,牙齿松动的情况?”秦翟不紧不慢地问。
托马斯船长愣了下,他最近刷牙的时候的确经常出血,牙龈也时常肿胀,身体上有莫名其妙的斑点,上次在风暴时受的小伤,过了很久也没愈合。
船员们也有大大小小这样的情况出现。
秦翟从皮箱里取出一颗橙子,放到他手里。
“这是坏血病,”秦翟斟酌着说,“我先前注意过,其他船员也会得这种病,平时多吃点橘子或者柠檬就好。”
“坏血病……橘子?柠檬?”托马斯船长从没听过这种病,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回头让船上多备一点。”
这一路上,秦翟展现出的学识已经将他深深折服了。
托马斯心情舒畅地转身,看向港口,眼睛又是一亮。
“秦先生,你们的运气真好。”托马斯船长忽然喃喃。
“怎么了?”正准备下船的秦翟停了脚步。
“那位大人物竟然会来这里,还正巧被你们碰上了。”托马斯船长的目光停留在下船的舷梯口。
络绎不绝的人潮中,一位穿着得体的老绅士正在挨个盘问下船的乘客。
老绅士一边问话,一边指着这艘船的烟囱,皱纹横生的老脸上神色兴奋得像是孩子。
“那是谁?”秦翟戴上帽子,压下帽檐。
“他可是这个国家最德高望重的科学家,还是皇家造币厂的总监。”
“科学家?”秦翟双目微虚。
“秦先生,您知道为什么苹果会向下掉落,而不是向上、向左或者向右掉落么?”
“……”秦翟眼瞳微微收缩,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万有引力。”
“他是艾萨克·牛顿爵士。”
托马斯船长说。
“一个研究苹果的人。”
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牛顿……
秦尚远默默地想。
不过他在这里干什么?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有秦尚远能看到的视野里,秦翟一身长袍,靠在甲板上,望着桅杆林立的泰晤士河港口。
船港之后,是港口区参差不齐的砖楼和木房。
教堂的圆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往来。
成吨的货物在港口堆积如山,这里到处都弥漫着煤烟、香料的气味,吆喝声和水浪声此起彼伏。
秦尚远看了秦翟一眼,和托马斯船长道了别,带着秦小妹,或者说圣女,以及一众仆人朝着舷梯下走去。
目送着秦翟离开,这艘船上的客人也就都清空了。
托马斯船长长舒一口气,回头却听见头顶传来吱吱呀呀的巨响。
他惊讶地抬头,发现那根耸立的黑色烟囱正在逐渐褪色、变成死沉沉的灰白颜色。
就像是金属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