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夫人此刻浑身都不太爽利。
享惯了清福的人,昨日乍然开始掌家,那真是忙得脑瓜子都嗡嗡,如同千百只蚊蝇在里头聒噪。
手中的对牌与库房钥匙,更是犹如烫手山芋般,让她恨不得早早甩了。
晚间饮了一杯燕窝牛乳羹,方歇下,却平白做起了噩梦。
梦中,一只白鸽不依不饶地缠在她头顶,将那污秽排泄物淋在她的脸上,如何都甩不脱。
在梦境中狼狈躲闪了一整晚,老侯夫人眼底一片青色。
念及今日她的乖孙头一回请安,不想失了侯府礼数,方才咬牙起身。
说起世儿,这孩子同罗令逸幼时一个模子刻出来般,老侯夫人是一看便欢喜。
“世儿来了……”
慈爱的画风刚起了个头,就见一抹熟悉的鸟影直冲她面门而来。
脸上有了点点温热感觉,比之梦中更为真实,还有难闻的味道在鼻尖蔓延。
“抓住那只鸟!”老侯夫人捂着被鸽屎糊住的右眼,厉声叫道。
虽说天下鸽子千千万,全都长得差不离,但这可是骚扰了她一夜的鸽子,哪怕拔了毛烤成乳鸽,她都不会认错!
那对玛瑙般的眼珠子,就如梦里那样闪着人一般的顽劣,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集福堂的丫鬟嬷嬷全都上蹿下跳地抓鸽子,可鸽子就仿佛存心逗她们玩似的,每每快要被触到,就飞得老高。
见她们干瞪眼了,却又飞下来陪她们耍耍。
洛蕤虽未亲临现场,从系统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也可知那真是一幅生意盎然的画面。
她体内原主的灵魂也含蓄冒着小泡儿,带着淡淡欢愉。
于是乎,一次早请安被鸽子搅黄了。
三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和一脸懵的罗子世一起被请回去了。
老侯夫人正由王嬷嬷伺候着重新沐浴更衣,就听前院来报,说是定国公府洛夫人来访。
洛夫人乃原主洛晗的生母,也是国公府主母。
“堂堂国公府还有没有规矩了,连个拜帖都没有递,便就这么过来了。”
老侯夫人虽是嘴中嘀咕着,到底不敢推辞。
且不说定国公受圣上重用,光是一个公字,就能压侯府一头。
洛夫人坐在集福堂中,心不在焉地看着下人端茶递水,很是忧虑。
她昨夜梦见晗儿受委屈病倒,那梦实在太过逼真,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如此冒失上门。
洛蕤:我病了,我装的,连梦都是我造的。
老侯夫人是不准备通知洛蕤的,做媳妇的,受点气就称病,好大的架子!
今日就该晾着她,让她明白娘家再威风,她既已入侯门为妇,便是罗家人。
哪怕死了,亦是罗家的鬼。
谨守妇德,乃是第一要务,哪怕是自己的亲娘,罗家不让见,她也是见不着的。
凝晖殿中,今日休沐的罗令逸听说国公夫人来了,又得知母亲并未知会洛蕤。
心中冷笑一声,觉得颇为畅快。
一会儿母亲少不得要夹枪带棒说一说洛蕤的不足之处。
昨晚受了一肚气的罗令逸不想错过这大快人心的一幕,决计一会儿去拜见岳母大人。
瞧瞧堂堂国公夫人受气的模样。
老侯夫人存心磨蹭了一番,方由王嬷嬷扶着走出来。
此时洛夫人面前的茶水已换了好几次,心知对方端架子,可女儿嫁了过来,她也只能按耐下曝脾气,扬起一个笑脸。
略寒暄几句后,洛夫人关切地询问洛蕤可好。
老侯夫人面上淡淡的:“大约是天愈发热了,晗儿也动不动就上火,昨天不过被下人冲撞了几句,便说自己胸闷气短,正在房中歇着呢。”
洛夫人心知女儿一向懂事,若非受了委屈,绝不会这般任性,忍着气好言好语道:“可否让我见一见晗儿?”
老侯夫人眼皮也未抬:“不必去了,她连这中馈都不愿管,推给婆母受累,想必真是不得空。既如此,又怎有心思见外人呢?”
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可她底气十足。
女子嫁夫从夫,娘家便是外人了,此话说得再难听,也无任何可指摘之处。
“啪!”
洛夫人直接就把茶盏摔了。
王公贵胄之家的府邸多半在御街附近,两家明明离得很近,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可自洛晗出嫁,当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几年来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许多时候,是在世家宴请中,母女才得以短暂相见。
她的晗儿总说,婆母宽厚,夫君体恤,如今看这老虔婆尖酸刻薄的样,这绝非事实。
即如此,还忍个什么劲?
真当国公府无人为晗儿撑腰不成?
老侯夫人一惊,沉下脸:“这便是国公夫人的做客之道?”
洛夫人冷笑:“这茶盏看着好端端的,谁知上面油腻不堪,令人手滑,永昌侯府的待客之道,才是让我大开眼界。”
老侯夫人怎么不知她这是指桑骂槐,可她手中还握着杀手锏,根本无惧国公夫人的指责。
“国公夫人真是会无中生有,想必晗儿便是得你真传了。”
洛夫人微愣,这意思是晗儿有什么错处被他们拿捏住了?
她正要询问,洛蕤随着慌乱的通传声直接进来了。
洛夫人当即起身,迎了洛蕤细细端详。
只见她气色颇好,并无病容,难得是神色竟比往日看着还要舒朗几分。
洛夫人提着的一颗心轻轻放下。
“晗儿,我昨日梦见你身体有恙,着实担忧,你无事便好。”
洛蕤勉强一笑:“娘亲放心,晗儿就是昨日被过继到我名下那孩子的丫鬟顶撞了,侯爷又出声维护,当时有些气不过罢了,如今已大好。”
“什么?”洛夫人一颗心又狠狠地揪了起来,登时眼中含怒。
“老侯夫人,晗儿和侯爷正当盛年,怎的就到了过继子嗣的地步?府中竟还让刁奴欺主,不知是家风如此,还是另有隐情?还望明言!”
面对质问,老侯夫人一点不慌,那句“无中生有”,可不是随便说的。
她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为何过继,不若问问你的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