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东街住着一户姓潘的木匠,他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大已经三十出头,可依旧是光棍一条。
老潘家隔壁住着是一户姓邵的外地人家,当家的人四十多岁,是个神汉,算卦跳大神看风水是无所不会,传言邵神汉还精通诅咒之术,被诅咒者轻则大病,重则暴毙身亡,而且十有八九都能灵验,就单凭这一条,附近的居民就没人敢得罪他,神汉的媳妇三十多岁才产下一子,孩子如今十五岁,懵懵懂懂,痴痴呆呆,尚未开窍,怎么看怎么像个傻子,人们都说这是邵神汉品行不良的报应。
邵神汉嫉妒潘木匠家多子,所以两家素来不和睦,有一天,潘木匠在家正做木匠活,忽然有邻居来到他家里说:你快去看看吧,你那小儿子在街上跟人打架呢。
潘木匠的小儿子二十多岁,正是顽劣年纪,经常是惹事儿打架。
潘木匠赶紧放下手里的活,问邻居自己儿子跟谁打架,邻居说:就是你隔壁邵神汉家的傻小子,那傻小子不知怎么惹着你儿子了,两个人打得很凶,你快去看看吧。
邻居走后,潘木匠手上的活时间紧,便嘱咐二儿子说:你去看看,把他们赶紧劝开。
二儿子走后不久,又有人来通风报信说:老潘啊,您快去看看吧,您那二儿子把傻小子那几只羊给推到河里去了,傻小子哭着不依不饶,几个人还推搡的拉拉扯扯。
于是木匠又嘱咐大儿子:你快去看看,别再给我惹祸了。
大儿子走后不久,又有人过来捎信:哎哟喂,更不得了,你大儿子把人家傻子推到胡河道下边去了,人家傻子虽然傻,可依旧是人家邵神汉夫妇的心肝儿宝贝。
潘木匠心想这一下可捅娄子了,于是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往南街,到了地方一看,好在傻小子摔得并不狠,只是擦伤了皮肤。
潘木匠训斥大儿子:让你过来劝架,怎么你也动起手了?
大儿子愤怒地说道:那傻子一个劲儿的骂我娘,骂的我恼了。
原来潘木匠的老伴儿刚刚过世,几个儿子伤心未定,岂容人家亵渎自己的母亲呢?
潘木匠又叹了口气说:你惹谁不行,偏偏惹邵神汉。
当天晚上,潘木匠买了酒,买了礼品,前往邵神汉家赔礼道歉,邵神汉一直板着个脸,不拿正眼看他,尴尬了半晌,邵神汉才说:你这是仗着你家人多欺负人吗?
潘木匠临走时,邵神汉把木匠带来的东西给扔出去了,用狠毒的语调说:别看你家人多,总有死光的那一天。
潘木匠听了,只觉得心惊胆寒,过了几天,邵神汉一家搬走了,临走的前天晚上,邵神汉杀了一只不开腔的老公鸡,放了一碗血,泼在了潘木匠家大门上,又在门槛上贴了三道符文,潘木匠的大儿子早上出门看见了,知道这是邵神汉干的,没敢告诉父亲,就悄悄地揭掉了符纸,洗刷了门。
奇怪的是,潘木匠中午的时候,正吃着午饭,忽然就病倒了,头痛欲裂,口涎直流,看样子像是中风了,三个儿子赶忙去找大夫,还没来得及诊治,潘木匠就直挺挺的咽气了,死的时候面色铁青。
短短几天时间痛失双亲,几个儿子自然是悲痛欲绝,按当地的风俗,长辈死后要停尸三天,潘家上有一点儿小积蓄,几个儿子就盘算着丧事要办得风光一些,于是就请来了和尚做法事。
就在第二天晚上,一个年长的和尚悄悄向潘家老大问道:阿弥陀佛,施主,你父亲死得有点儿古怪,好像是被人下了诅咒。
大儿子听后,心中一激灵,便把前几天的事情前前后后都给说了。
大和尚听后,脸色凝重,说道:阿弥陀佛,这件事非同小可,刚才我看你父亲的尸体,虽然魂魄已去,但是脸上的湿气未散,看来那邵神汉不仅是要杀你父亲,而且还想要你们一家人的性命啊。
大儿子惶惑不解,呆呆地望着大和尚,和尚继续说道:你父亲所中的诅咒极其歹毒,这是一种借尸还魂的邪术,明日晚间子时,就是你父亲的尸变之时,哪个邵神汉是想借用你父亲的尸体,把你们兄弟三人全部都害了。
大儿子听的目瞪口呆,赶紧跪地求助,大和尚赶忙拦住,说:阿弥陀佛,这神汉害了你父亲还不满足,还要害你兄弟三人,如此歹毒,留在世上也是祸害无辜,你且放心,我帮你就是了。
和尚临走时,吩咐大儿子去城墙上取三块城砖,让三个兄弟各拿一块,然后再杀黑狗一条,取血半盆,等晚上再来时,按吩咐行事。
和尚走后,大儿子按照嘱咐一一照办,到了晚上,和尚果然来了,他拿了三道灵符分给三人,命他们贴在砖上,然后来到堂屋,潘木匠的灵柩就在堂屋正中间。
和尚打开棺盖,往里一看,潘木匠的脸色铁青,透着戾气,和尚将那盆黑狗血端了过来,哗的一下,就浇在了潘木匠尸体的脸上,满脸鲜红,令人不敢直视。
和尚又嘱咐说:阿弥陀佛,你们三人今晚就守在这棺材前,千万不要打盹误事,子时会发生尸变,到时千万不可失声惊叫。
三个人战战兢兢答应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子时到了,和尚吩咐老大:阿弥陀佛,你要留神你的父亲,不可眨眼。
老大说:高僧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别阿弥陀佛了,耽误事儿啊。
和尚瞪了他一眼:阿弥陀佛,你仔细听着,只听棺材内忽然一阵响动,原来潘木匠的尸体在抓挠棺盖,这把几个儿子听得是毛骨悚然,忽然间,潘木匠的尸体就从棺材里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满头鲜血淋漓,脸上在瞬间竟然长出一寸长的白毛。
和尚大叫道:阿弥陀佛,潘家老大,快拿砖头打。
老大不敢怠慢,举起砖头,双眼一闭,咣一下就砸了下去,城砖当时裂成两块,潘木匠的尸体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许久不停,双手还不停地在空中挥舞,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身体僵直,躺了下去。
兄弟三人已经被吓得汗流浃背,大儿子惊魂稍定,问和尚:高僧,怎么样了?是不是结束了?
和尚说:阿弥陀佛,没有,等一会儿,还有一次尸变。
这个时候,小儿子哭了起来:我可不要拿砖头砸我爹。
和尚说:阿弥陀佛,这已经不是你爹了,他的尸体已经成了怪物,你们必须听我吩咐。
果然,没过多久,尸体又一次折腾了起来,头上的白毛已经长到了两寸来长,和尚急命二儿子用砖头砸尸体,尸体和之前一样,被砸了之后,又躺回了棺材。
和尚说:阿弥陀佛,就快结束了,只要下一次尸变的时候,再将他砸回棺材里,你们兄弟几个就安全了。
又过了一会儿,尸体再次复苏,张牙舞爪,叫声凌厉,小儿子战战兢兢的不敢动手,急得大和尚说话都不利索了:阿阿阿阿弥陀佛,快...快...快砸啊,再不动手,你就没命了。
小儿子哭着把砖头砸向尸体,尸体躺回棺材的那一刹那,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鸡叫,尸体发出的声音似在哀嚎,接着从棺材里冒出一股黑烟,缓缓的升至半空,又缭绕在房梁上,最后呼啸着从门口飞了出去。
和尚这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命令三个儿子把棺材盖上棺盖,又长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兄弟几个安全了,今天我救了你们三人,不知道究竟是积德还是造孽,好好给你们的父亲下葬吧,我走了。
和尚说完话,转身飘然而去,留下三兄弟目瞪口呆。
半个月之后,城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言,说邵神汉一家出门不久,就在一个旅馆里遇害了,死状极其诡异,一家三口都是颅骨破裂而死,好像是被钝器所伤,有人怀疑是被歹人图财害命,但是后来这个猜想被否定了,因为他们随身的财物都原封没动,并且他们死时候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邵神汉的嘴里还塞着一颗血红色的石头。
人们知道和尚有些道行,就去找和尚问那块血色石头是什么,和尚亲眼见了那颗血红色的石头之后,长叹了一声,说那是三生神石。并且还给人们讲了一个关于三生神石的传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子出生的时候,嘴里就衔着一块杨梅般大小,通体鲜红的石头。
女子的家人纷纷议论说这口含血石降生,不知是吉是凶。
女子的母亲就到山上的女娲庙求签,但是回来后一句话也不说,关在房间里和自己的丈夫商量了半天。
一年后,他们家中的后山就建起了一座佛堂,吃饭的时候,女子的爹娘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女子碗里夹菜,到了深夜,女子睡得正熟,朦胧中感觉自己连人带被子被卷了起来,年幼的她吓得大哭大喊。
等女子终于从棉被中挣脱出来,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阴暗幽凉的殿堂里面,冷风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几缕烟气充斥在空气中,迎面的一盏青灯下立着一尊神像,神像露着笑脸,但是却瞪视着她,神像狰狞的样子吓得女子不由的大叫一声,转身向外跑去,但是门口竖着一块石碑,挡住了女子的去路,石碑上面写着四个血红色的大字:早登彼岸。
女子看着血红色的字,耳边忽然传来自己母亲的声音,声音幽幽的从女子的身后传来:孩子,以后娘会陪你住在这里,我们潜心向佛,以求早日赎尽你前生的罪孽。
女子的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奇怪,眼神暗淡而无奈,从此以后,女子的母亲再也没有提起她把女子带到后山的原因,只是将女子出生时含在嘴里的石头用青色的丝线缝好,让女子佩带在胸前。
女子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座佛堂之中,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也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后山,唯一陪伴她的就是凛冽的山峰和青灯古佛,所以很多时候,女子总是坐在佛堂后的山崖向下张望,看着流水从头顶划过,峭壁下是一片森林,偶尔会在深夜听到野兽的嚎叫。
有一天,女子又坐在后山的崖边发呆,突然一阵似紧似慢的马蹄声传来了,崖下出现了一个骑着枣红马,身穿雪白长衫,腰间别剑的男子,这是她除了父亲之外,一生中见过的唯一的一个男人。
山崖下的男子向上张望,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面如刀削,眼似电光,女子就这样呆呆的震慑在了他的威严之下,贪婪的留恋着他俊俏的面孔。
那天夜里,他的脸再次出现了,只不过是在梦里,在梦里,男子骑着马,带着女子,驰骋在辽阔的草地上,她的脸熏红的仿佛像春天盛开的桃花,但是突然漫天乌云翻滚,一声霹雳从天而降,一块鲜红的巨石把马砸成两段,他们两人从马上跌落下来,石碑立在他们中间,上面刻着早登彼岸。
几天之后,女子的父亲把她和母亲接下了山,又过了几天,有人送来成箱成堆的金银玉器和上百头牲口,还有一件通红的嫁衣。
女子出嫁之前,她的母亲塞了一把三寸长的金鞘匕首给她,并且嘱咐女子一定要收好,以后会有用的,而且还说了一句话:祝你早日赎尽你前生的罪孽。
门外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女子突然回过头来问自己母亲:娘,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和爹要把我留在后山上?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说道:当年你出生时,我曾去女娲庙帮你求签,长老说你命里是一个祸国害民的不祥之人,想要让你躲过这场大劫,除非终身不见外人。
女子的母亲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下来:你知道你爹是个忠臣,他定然不会让祸国害民的人存在,如果不是当年我百般哀求,把你关在后山,他就已经对你下手了,可谁知到头来,你还是要见外人,此乃天意吧。
迎亲的花轿到了门口,一路吹吹打打,轿子停下后,轿帘被掀开之后,女子瞪大眼睛向外看去,面前的人竟然是那个面如刀削,目似电光的男子,他面前是匍匐在地的子民,他身后是华丽宏伟的寝宫。
男子知道女子从小在后山长大,就在宫殿里用土石垒成了一座山,他告诉女子他一直记得第一次在山上见到她的情景,像是在看着一个神明。
女子带着惊讶,欣喜,尊敬与崇拜,迎接生命中第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男人,而关于那个来自她宿命的诅咒,连同伴随着她生命一起降临的血石,也被她藏在了记忆的深处,她开始期盼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平常身,厮守在心爱的人身边,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三拜九叩,不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仅仅需要的只是一份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爱和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但是,事与愿违,流言开始四起,她出生时嘴里含着一块血红石头的事情不知被谁传了出来,流言蜚语最后变成了沸沸扬扬的怒斥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