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简第一次见到宁枫的时候,宁枫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跟在宁致身后,当时的宁枫已经矛头初显,是国子监有名的大才子,谁能想到当时那个喊自己王叔的小子到现在也已步入中年,甚至能谈笑自若的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议论国政。
有时候人不得不服老啊。
看到王简许久不语,宁枫继续说道,“王州牧,天子无德,百姓蒙难,当今天子沉心于权术争夺,不顾黎民苍生,任人唯亲,打压老臣,如今的大奉早已是乌烟瘴气,如若您还执意忠于这样一位天子,那就是助纣为虐。”
“宁相,本官看的没你透彻,本官不想做一个祸国乱民的臣子,也不想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本官不管你们和殷都有何争端,本官只认天子,仅此而已!”王简朗声说道,将一个老官员的愚忠展现的淋漓尽致。
宁枫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王州牧还是没有听明白晚辈意思啊,您忠的是天子,我宁家也是天子,只是彭翊王要比高昌更适合做这个天子。”
“宁相,你口中的彭翊王究竟是真是假有谁能知道呢?”王简摇头说道。
宁枫抬头看向王简,眼神深邃明亮,看来有必要让王大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当年的巴州太后遇刺一事另有隐情,其实太后和彭翊王并没有死,而是被我和殷都府衙杨昭肆将军以金蝉脱壳之计转移到了柳州。”
“什么?”果然王简一听当即起身,一脸意外的看着宁枫,“都说太后和彭翊王在巴州不小心坠落山崖,难道并非如此?”
“当然,这一切都是做给外界的假象,真相是如果太后和彭翊王再不离开殷都,那他们孤儿寡母迟早有一天会以一种让人想不到的方式被残害与皇宫,为了保护太后和彭翊王,杨昭肆将军被害身亡,柳州牧陆大人被以通敌之罪处死,一个被欺负的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他们流落在外,敢问王州牧您觉得他们能去哪?”
吴青素和赵台阳在下面听的是汗流浃背,他们只知道朝廷与宁家不和是因为宁家功高震主,可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件事,吴青素当即拱手道,“最后太后和彭翊王是被接到了项州?”
宁枫摇头说道,“太后和彭翊王北上途中遭到朝廷刺杀,太后不幸遇难,小王爷被太后手下的太监丫鬟一路护送,最后再雍州被延儿接到了敦煌,说起来彭翊王在敦煌生活了都有七八年了,这么些年,我宁家何曾想过要造反!即便彭翊王在项州,钱大人和延儿也不过是让他隐姓埋名在敦煌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并未有任何造反之心;可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宁家要反,而是不得不反!”
赵台阳起身感慨道,“王大人,如果这个彭翊王真的是景文帝之子的话,那宁州牧此番起兵就称不上造反,这天下本该就是彭翊王的。”
王简听着宁枫的话,整个人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彭翊王没死。。”
宁枫冲着王简拱手道,“王州牧,晚辈恳请您为朔州百姓考虑,为自己考虑,不要为了一个无能之君葬送自己,更不要为了一个谋逆之君让朔州百姓遭受战乱,等到战争真的开始,说什么都晚了。”
“彭翊王当真没死?”王简皱眉问道,语气中尽是不敢相信,可眼神中却又无比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
宁枫冲着王简拱手说道,“晚辈愿以人格担保,彭翊王还活着。”
王简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颤抖的双手死死抓着座椅,老人看了眼台下的吴青素和赵台阳,“两位的意思呢?”
看道王简心思动摇,吴青素和赵台阳两人自高兴不已,吴青素起身拱手道,“王大人,属下认为宁相言之有理,当今天子无能,国家混乱,为百姓计,为大奉千年国祚所虑,天子之位该换人了。”
“宁州牧身负北征大功,起兵正国乃民心所向;彭翊王乃景文帝嫡子,继承大统乃名正言顺,我们朔州罢兵止戈,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辅佐新皇登基更是功在千秋,利在社稷。大人,机不可失啊!”赵台阳激动说道。
旁边的宁枫微微凝眉,“王州牧,黑白一念,还望您慎重思量。”
王简自嘲般的笑了笑,“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能赶上皇权纷争,也罢,也罢,老头子我就赌一次你宁相的人品!赵大人传令三军,即刻撤兵!给定州军让路!吴大人,拟州府令,即日起奉彭翊王为帝,朔州站在宁家这边!”
吴青素激动点头,“是,我这就去拟令。”
赵台阳也赶紧往外走,拱手辞行,“属下这就去撤军!”
王简话一出口,宁枫猛地长舒一口气,心中石头猛然落地,“多谢王州牧。”
王简起身来到宁枫面前,深邃的眼神紧紧盯着宁枫,“宁相,今日之后本官就与你们宁家同乘一船了,本官年纪大了不便出行,你若是见了彭翊王,告诉他,一个叫王简的州牧永远忠于大奉,不忘先帝恩情。”
“一定。”宁枫低头拱手,王州牧的事情他也曾听岳父提起过,岳父只有简单四个字,他是好人。
在老州牧眼中,大奉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更是自己的寄托。
宁枫走后的那一晚上,老州牧王简哭了一整晚。
。。。
太嘉三年秋,老州牧王简考入国子监,出身乡下的他穿着一身粗布单衣就来到了国子监,时任国子监夫子还是孔真卿老爷子。
进入国子监的第一天,一身单衣粗衫的王简就和周围的学子格格不入,而他也因为自卑不敢上去与周围学子攀谈,一个人就呆呆的站在门口,紧张又局促。
这个时候,自己的肩膀猛然被人拍了一下,“这位兄台,请问你是今年的学生吗?”
王简回头看去,一个穿着华丽青衫的男子手持折扇站在自己身后,王简赶紧回礼,“是,学生王简,见过夫子。”
“哈哈哈。”身后的男子摇着扇子大笑道,身边的学子也跟着笑了出来,笑声一出来王简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一下子急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笑声结束后,男子咳咳两声说道,“这位兄台求知若渴啊,竟是把本官认成了夫子,可见对孔夫子的尊敬,尊师求道,真诚问学之心着实令人敬佩,本官姓关名仲贤,是任大奉吏部侍郎,王兄日后求学若是碰到什么问题,可直接来找本官,本官随时恭候。”
吏部侍郎名号一出,四周的国子监学子赶紧低头拱手,王简又被吓了一跳,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学子,刚来国子监第一天就碰到吏部侍郎,还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他今天真是走运啊。
有了关仲贤在背后,王简的国子监求学之路就顺利了许多,与同门弟子相比,他算不得出色,比他优秀的人比比皆是,像温哲,郑崇官等人都远比自己优秀,不过王简也不算差,他与一些寒门弟子不同,他读书不忘本心,说什么就是什么,规矩就是规矩,说一不二,这样的他在这些读书人眼中显得有些呆板。
甚至在学成结业之后,身边朋友都有几人,也就是温哲愿意与他说几句话。
太嘉六年,王简结业入官后就被派往朔州做主簿,说起去朔州这件事,其实是一件巧合,但又不算巧合。
当时王简的任命是雍州一座小城的前殿司职,说白了就是看大门的,离开殷都的路上,王简来到关府向关仲贤辞行,府邸门口碰到了一位孩童趴在石狮子上玩耍。
孩子一看就不是寻常家的孩子,腰间戴玉佩,身上的衣服都是锦绣绸缎,当时的王简看着孩子的衣服,感慨道,“你真幸福啊,身上的衣服都比我一年的俸禄贵。”
孩子看着他冲着他嘿嘿一笑,拿出玉佩竟是要给他。
王简扑哧一笑,“我可不要,你收好吧,这东西金贵,我要不起。”
“你。。找他吗?”孩子指着关府大门奶声奶气的说道。
“是啊,关大人照顾我三年,我来向他辞行,不过没能留在殷都,有些没脸进去。”王简自嘲道。
孩子从狮子上跳下来,拉着王简的手就往里走,王简吓坏了,赶紧抱其孩子往外走,“可别,这可是朝廷命官府邸,哪能这么随便进去。”
小孩子看着王简,指着关府着急说道,“我。。我饿,回去,吃饭!”
“你吃饭也不能去关府啊!你等等,我看看啊!”王简放下孩子,在身上胡乱摸,最后在怀中包里找出半张玉米饼,看着玉米饼,王简感慨道,“这是我今天的口粮了,我们一人一半。”
说完王简就分了一半给小孩子,两人一大一小靠着石狮子就啃了起来,他一个成年人都不咋能咽下去的干巴玉米饼,这个小孩子倒是吃的有滋有味,半个饼一会就吃完了,吃完后小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王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王简实在是于心不忍,摇头道,“都给你吧!”
小孩子抓起饼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鼓着嘴说道,“好吃!”
王简看着孩子,忍俊不禁,“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喜欢吃这东西啊,对了你家在哪啊,这天色也不早了,把你送回去后我还得去找关大人辞行。”
孩子指着关府嘟嘟囔囔的说道,只是王简没太听懂孩子说什么,摇头说道,“那可是关大人府邸,关大人只有一个女儿,这别人家可不能随便去,得回自己家。”
王简抱着孩子就要走,突然关府大门洞开,一众御林军从里面鱼贯而出,看到王简后直接将他围住,为首的将军直接拔剑吼道,“大胆逆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掳掠太子,还不快放下太子,速速就擒,否则定叫你尸骨无存!”
“我不是。。我。。”王简一个读书人哪见过这阵式,直接就吓懵了,赶紧放下怀里的孩子,孩子落地一瞬间他就被御林军押了起来,“不是,我是冤枉的,我不是。。”
没过多久,关府内走出一群人,为首的男子身着龙袍,意气风发,关仲贤则低头跟在男子身后,这下王简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咋回事了,这孩子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是当朝太子爷。
“启禀陛下,此贼人意图对太子不轨,已被在下捉拿,请陛下发落。”御林军将军来到高帧面前低头说道。
“哦?是何人如此大胆啊!”高帧满脸不悦的说道。
关仲贤一看是王简瞬间感觉天塌了,“陛下,陛下,此人不是贼人,乃国子监学子王简,为人忠厚,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
王简吓得满头大汗,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倒是太子径直走下去来到王简身边,拿起手里吃剩的玉米饼,奶声奶气的说道,“饿。”
高帧走过去,抱起小太子,看着手中的玉米饼,随后低头看向王简,“这饼是你给太子的?”
王简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是。。陛下恕罪,小人不知是太子,冲撞了太子,还请陛下恕罪。”
话说完王简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高帧继续问道,“你没吃吗?都给了太子?”
“吃了。。一口。”
王简的回答让高帧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看向关仲贤,“关大人,你说说怎么办?”
关仲贤皱眉看着王简,一时语塞。
高帧轻声笑道,“不是说朔州差个人吗?让他去吧,那边前线吃紧,耽搁不得。”
“臣明白。”
直到高帧走王简都没敢抬头,只是后来关仲贤告诉他,他是傻人有傻福。
小太子身上的玉佩那么值钱他宁可吃玉米饼都没拿,加上他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小太子吃饱,这一点打动了高帧。
到了朔州后,王简的政治才能开始凸显,一年连升三级,不到五年就做到了朔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