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之塞,就是倒马关,是由太行山进入华北平原的又一条孔道。
浊鹿城,其实是一个十字路口,向北可通向代郡代王城,向西可进入山西高原,向东通过紫荆关进入华北平原,向南通过倒马关进入华北平原。 在战国之时,这里还是一条密道。是赵朝入主浊鹿之后,才将目光逐渐转移到这里,在这里建立了塞城,并且悄悄地开辟这一至关重要的通道。
赵朝在鸿之塞布置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兴建起庞大的塞城,储存下足够三年的粮草,还在山中建立起秘密的武器加工厂。
赵朝知道自己在赵国已经翻不了天,东出燕国也许力有不逮,这家伙非常精明地瞄准了鸿之塞以南的中山国。
这一切,是瞒着代郡的北赵政权做的,中山人也蒙在鼓里。赵朝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自己率军突然冲出孔道,一举杀入中山境内,控制左人、中人两大城池,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新领地。
其实赵朝也是在向俱酒学习,从南郑崛起的过程太过于传奇了。既然那个落拓的晋国公子可以迅速雄起,为什么我赵朝不能从浊鹿开始腾飞呢?
这是赵朝的真实想法,浊鹿虽小,但和南郑有许多相同之处。比如最初都是寄人篱下,比如都足够封闭,都有一小片中央盆地,都在南面有一个被中原视为戎狄的国家。
了解了鸿之塞的故事,汉王才明白自己还是没有看透赵朝,这个家伙从来没有消停过,一直到死。
由于浊鹿城太过于闭塞了,赵朝也死得过于偶然,以至于不缺衣不缺粮的鸿之塞,尚且各自为政。
孤军守将宋丰,仍然按照赵朝的部署,关起门来在发展着自己的山中岁月,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
俱酒命令老卒带着自己的信物和礼品,前去招降鸿之塞的孤军。
老卒欣然奉命,活这么大岁数了,能够喷一国诸侯满脸唾沫星子而不死,值了!
老卒一到,宋丰才明白鸿之塞外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自己忠心耿耿侍奉的主人,已经力战而死,成为一抷荒土。
宋丰是赵朝的死忠,死忠到什么程度?
让时间转回到当年的阳翟,东孟之会。宋丰就是当年东孟之会上,奉公子朝之命,前去刺杀侠累的刺客之一。
赵朝决心刺杀侠累,安排了两名刺客,一个名叫车缺,一个就是宋丰。这两人都符合赵朝挑选刺客的两大条件:一是死士,不惜命;二是高手,一击必中。
车缺和宋丰作为赵朝的门客,素怀必死之忠。奉命刺杀侠累,事成身死,不复有疑。
车缺和宋丰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好,经常对练过招,钻研武学,二人志同道合,情同手足。
原来的计划,是宋丰率先出手,车缺作为后备。
但到了行刺当天,车缺突然对宋丰说了声:“缺已有子嗣,不患无后。吾弟家中独子,无后为大。故今天这一刺,为兄先来!”
宋丰大惊:“吾兄不可,丰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吾兄尚有家室,岂可轻死?”
车缺指着前方道:“公子相召,吾弟且去。”
宋丰回头望了望赵朝的方向望了望,貌似赵朝也向这边摆了一下衣袖,于是宋丰就起身向那边走去。
就在宋丰走出数步之后,车缺霍然而出,扳动悬刀,射出了面向侠累的第一箭。紧接着,车缺挥剑上台行刺,最后死于韩军的乱兵之下。
宋丰差点喊出声来,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车缺出手之后,剑剑见血,侠累已经必死无疑。宋丰再上,已无必要。
车缺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宋丰的生存,战国时的义气就是这么纯粹。宋丰含泪而退,从此将车缺的家人照顾到无微不至,并且更坚定了辅佐公子朝的决心,也算是为了完成车缺的遗愿吧。
这些年来,公子朝虽然东奔西躲,一事无成,但宋丰一直不离不弃,生死无贰。
当年在阳翟,宋丰也曾远远见识过俱酒。那个时候宋丰的眼中,俱酒不过是一个喜欢跑马斗鸡,还对韩屯蒙古阿谀奉承的破落公子罢了。
而今天,当年那个赛马场边其貌不扬的小个子,送来了一柄环首刀!
老卒专门奉上了环首刀:“将军,来前汉王曾言,此刀专门送于将军,无论将军是否归汉,都请收下此刀。”
宋丰接过刀来,轻轻拔出,一道寒光倏忽间刺入眼帘。他用力一抽,宝刀出匣,一股龙吟之声悠悠不绝。
宋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半晌,突然手起刀落,劈下旁边兵器架上的一柄青铜剑。
“锵”然一声,青铜剑连剑带鞘,齐刷刷地被斩断,而环首刀锋芒依旧,只有一个米粒般的白印。
宋丰瞳孔急剧收缩,他明白,这可不是汉王送他的什么礼物,这是汉王在向他示威!如此神兵,完全不是他这小小的两千人可以抵抗的。
老卒知道宋丰对公子朝的忠心,于是他又讲述了汉王亲自祭拜公子朝的场景,并且信誓旦旦地道:“此事乃老卒亲眼所见,将军勿疑。”
宋丰的思想一直在进行激烈的斗争。自己这两千人,固然掀不起什么水花,降,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降谁?降中山于心不甘,毕竟这是自己精心准备想要对付的国家,而且中山国是白狄后人,中原诸侯向来低看其一眼。
降西赵?西赵政权是赵国的正牌太子赵语,向来以赵国正朔自居,对公子朝这样的乱臣贼子,一向势不两立,也行不通。
降燕?燕国已经被东胡人给祸祸成一摊烂泥了,烂泥扶不上墙啊!且汉王挥师五十万,对燕国之地虎视眈眈,降燕就是在牧野之战中投降纣王,找死啊!
降汉,已经成了宋丰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特别是汉王对公子朝的祭拜一事,最终令宋丰下定了决心。
他收回环首刀,沉默半晌,转头对老卒道:“宋某追随公子多年,今若降汉,汉王须允我三事!”
老卒一脸惊诧,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汉军势大。老卒曾见其军威严整,武器精良……”
宋丰打断了老卒的话:“彼纵骁勇,不亦来求我乎?”
老卒不吭声了。
宋丰继续道:“其一,以礼厚葬我家公子;其二,追封公子,赐予封地;其三,我这两千人马,不可拆散,仍由宋某统领。
老卒将宋丰的条件带回,俱酒呵呵暗笑,有些人真是死要面子。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何所用?
既然他喜欢,就给呗!这比打一仗成本低多了!
当下,汉王颁下王令:
其一:追封公子朝为番吾君,封地百里。番吾是邯郸的南大门,当年赵朝随同魏韩联军讨伐邯郸,曾在此大胜。
番吾之胜,是赵朝离邯郸最近的一次,从此以后,他就再没有出现过一次高光。
番吾现在还在南赵政权手里,俱酒不过慷他人之慨,封地、食邑什么的,都是画饼!
其二;以封君之礼,厚葬公子朝。不过,当前战事倥偬,先赐予宋丰万钱。待战事稍息之后,由宋丰亲自来执行对赵朝的改葬之礼。
其三:宋丰既然喜欢带着他原来的兵马,准了!这两千人扔到五十万的汉军堆里,就是九牛之一毛,一根毛!
鸿之塞顺利归降,汉军再次有了进入华北平原的出山口。
不过俱酒还有一个疑问,中山国可不弱,曾经打败魏国而复国,拥有“千乘之国”的称号,为什么赵朝凭借小小的浊鹿之地,敢于觊觎中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