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和二年,初春的阳光仍带着凛冽的寒气,宫内选秀刚结束不久,神京城中仍是秀车往来,好不热闹。
护国寺内还愿的官家夫人小姐们,比平时多了不少。因着这个原因,寺内僧侣近来多数回避了,迎来送往的皆是京城中有些名望的圣僧。
弘奇法师笑盈盈站在寺院门口,向身着浅绿色儒裙的年轻女子施礼,“苏小姐有礼,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
苏云青欠身回礼,“大师怎知我今日会来?”
弘奇道:“贫僧略有些掐算的雕虫小技罢了,还未恭喜小姐入选宫中,贫僧早说过,小姐有凤鸾冲霄之兆。”
苏云青一双绝美杏眼带上了笑意,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侍女,“将我给大师准备的谢礼送上。”
又向弘奇道:“承大师吉言,今日我特来还愿。”
侍女春山将礼盒递与婆子,由婆子呈给法师,口中笑称:“果然弘奇大师的话最灵了,我们小姐被皇上钦点为正四品美人,还赐了封号,是这一届秀女中的独一份呢。”
还没说完,便被苏云青止住,“春山,看你又想受罚了,不许多言。”
弘奇忙弯下腰,单手行礼,口中说着“不敢不敢,多谢小姐赏赐”。早有一旁侍奉的小和尚接过了礼盒。弘奇便引着苏云青一行人走向正殿。
前来还愿的女子,便是镇国公府大小姐苏云青,现已被封为四品美人,是本届入选秀女中位份最高的。
选秀前,苏云青便来护国寺许愿,并非只是入选之愿,而是定要在居高位、得实权,宠冠后宫。
还愿回府,便听迎上来伺候的如雪说道:“小姐可回来了,霜月阁那边今日闹得尤为厉害,满院里都是二小姐打骂丫鬟、摔东西的声。”
春山嘲笑道:“二小姐还没想开呢?她一向自视甚高,把自己看作是府里最好的女儿,未曾想竟落选了,我们小姐不但被皇上选中,还是入选的小主们中位份最高、唯一赐了封号的,这下她该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了。”
苏云青轻戳了下春山的额头,“你啊,就不该让你学文识字,会了些成语就乱卖弄。如今在家中还容你放肆几日,入了宫可要谨言慎行。”
“是是是。”春山笑着满口答应,和如雪一同为苏云青改换家常妆饰。
而另一边霜月阁中,则是另一样景象。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缩着脖子小心做事,不敢发出大的声响,生怕被二小姐苏红雨注意到,又是一顿臭骂毒打。
苏红雨嫩白的脸颊此刻涨得通红,自从落选后她每日便要发十几次脾气,一点小事都能点燃她的怒火。
“烟霞馆那小贱人算什么东西?十几年来,她哪样比得上我,不过仗着是嫡出,处处要压我一头。也不知她使了什么阴招,竟让她得了皇上垂青,让我落选!”越说越气,一个茶盏又给她甩在地上,摔个粉碎。
姨娘崔兰雪连忙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雨儿,此刻还要轻些,烟霞馆那边刚得了宫中位份,若被她听见,娘怕你吃亏。娘已跟你爹爹说了,定给你寻门好亲事,让我儿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以为入宫是什么好事,宫里的路难走得很,没准不过几年,就能看那丫头的笑话了。”最后几句,崔姨娘靠在苏星雨耳边,说得极轻。
虽然知道小娘说得有理,但苏红雨一想到自己在选秀上输给苏云青,便火冒三丈,“可是娘,我不愿被她压着一头,这些年在府里,哪一时一刻不是我们娘俩踩着她苏云青母女的头,原想着女儿若能进宫,娘在这府里便可更畅意些。如今却是她们得了意,连爹都说那小贱蹄子给府上增光,这几日与大夫人都亲厚了不少,以后哪儿还有我们娘俩立足的余地啊。”
崔姨娘忙安慰女儿,“娘知道红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我打小便被老夫人派来伺候你爹,与他是从小的情谊,这些年无论是娶正妻,还是纳那几房姨娘,在你爹心里,谁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这点娘心里清楚。此时老爷虽重视大小姐,但心里最疼的还是你,定会给你挣个好前程。”
崔兰雪自十岁左右便在苏晋房里伺候,那时他尚未袭爵。苏晋成婚前,她便是内定的房里人了。这么多年来,二人感情甚是深厚,就连后来娶了侯府的千金做正室,苏晋仍是给了崔兰雪不输正夫人的体面。
苏红雨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她靠在崔姨娘肩上,抽泣着说:“娘,我明白入宫不是最好的前程,但我不甘心低那贱人一头,我还是…想进宫。”
第二日便要进宫,今晚父亲母亲定会有所嘱咐,苏云青便在房中看书等候。果然晚饭后不久,便有主院的嬷嬷来请她过去。
自从苏云青选入宫中,被封蓉美人,苏晋对这个大女儿便另眼相待。
其实她本是苏晋第一个孩子,原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只不过苏夫人与崔姨娘几乎同时有孕,云青出生没几日,红雨便也出生了。因此这第一便没那么稀罕了。
彼时苏晋与崔姨娘的感情自是胜过与苏夫人,因此对红雨更加关心喜爱。
但如今一直不被重视的嫡长女苏云青却一跃成为皇上赐了封号的妃子,情况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父亲,母亲。”云青向父母行了家常礼,等候指示。
苏夫人忙爱怜地拉过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贴近母亲,她便露出小女儿的姿态,靠在母亲身上。
苏晋笑道:“明天便要进宫为妃了,还是这般孩子模样。”往常他对夫人和云青关注不多,如今见她母女这般形态,到觉温馨。
苏云青略有些不好意思,“父亲母亲找我可是有事要嘱咐女儿?”
苏夫人摩挲着她的小脸,眼中既是骄傲又带着盈盈泪光,“青儿入宫,第一要紧的便是保重身体,保证自己的安全,宫中不比家里,时刻都需小心谨慎,得不得宠不重要,你能平安一生,母亲就知足了。”说到后面母女俩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晋道:“夫人何须如此伤怀,我们女儿天资聪颖,才貌出众,进宫必是有大造化的。”
苏云青听出父亲更重视自己能否给国公府带来更多的荣耀,父亲的爵位是世袭的,曾祖父是德高望重的开国将军,祖父、父亲这两代尚能袭到国公的爵位,再往下可就要层层降级了,国公府不能仅仅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从母亲怀中起来,向父亲微微行了一礼,“父亲放心,女儿定会时时将我们镇国公府的荣耀挂于心上,时刻不忘。”
苏晋满意地点头,苏夫人虽心中万分担心,也只得吞到肚里。
“女儿离家之后,母亲身边少人陪伴,还望父亲多替女儿陪陪母亲,女儿在宫中才能安心。”苏云青直视着苏晋,眼中泪光点点,但语气却非常坚定,她想,现在她有一些资本可以为母亲谋取更好的生存环境。
苏晋微微一怔,随即答言:“这个自然,青儿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