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已西斜,冬日里白天短,天很快就黑了。两人牵着马,借着黯淡地月光,沿着狭窄崎岖的山道快步向山下走去。
铃兰公主在前面带路,她不时的回头向身后的孟子诚喊话让他跟紧些,孟子诚刚出言提醒她小心看路,就见她忽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孟子诚大吃一惊,赶忙溜下坡去查看她的情况。
铃兰公主倒是一点也不娇气,她一边叫唤着“好疼”一边自己爬了起来,只是她跌落的地方是被冻了一层浮冰的溪水,此时她的衣裙全拖在了水中。
“哎——你别过来!”铃兰公主叫道。
话音刚落,孟子诚早已经到了她跟前,被暗冰一滑,他也摔倒在了溪水中。
顾不上衣服湿透、浑身冰冷,孟子诚爬起来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都叫你别过来了。这里有水。”铃兰公主埋怨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刚才被滑倒,手没抓牢,被马缰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孟子诚松了一口气。
“那还好——你没事就好。”
他嗔怪道:“都让你小心看路了,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哼!天黑路滑,本公主一时大意而已!改天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铃兰公主薄怒道。只一瞬,又心虚地说:“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这山里有野兽的。”
两人爬上山坡,牵着马快速向山下走去,很快就离开了崎岖的小路,来到了牧民转场的大道上。正准备上马疾驰,却见孟子诚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铃兰公主惊慌地跑到他身边,抱住他道:“阿诚大夫,你怎么了?”她心慌地看了一眼装蛇的竹篓,心想不会是被蛇给咬了吧,可竹篓明明完好无损。
孟子诚摊开自己的手掌,借着月光看了看,只见他的掌心像是被树枝划破了,伤口处血液已经凝固,可是手掌上一片水泡和红疹。
他艰难地说:“我应该是中毒了,可能是刚才在溪水边跌倒,无意中碰到了有毒的植物,我以为只是擦伤。”
他似乎有些昏昏欲睡,口中断断续续地说:“我怀里……清心丸……”话没说完人就昏迷了过去。
铃兰公主惊慌的摇晃了他几下,反应过来后,赶忙伸手到他怀中去掏药瓶。却见有三个不同颜色的药瓶,上面都没有写药名,她一时拿不准到底哪个才是清心丸。
拼命的回想了片刻,还是记不起来那天他到底拿的哪个瓶子里的药喂给了多罗王子,索性心一横,从三个药瓶里各拿了一颗药喂给了孟子诚。
抱着他静静等了片刻,他还是没醒,身上似乎越来越冷,铃兰公主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
夜深了,气温越来越冷,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寒冬腊月的大晚上待在这山道上肯定要被冻死。
铃兰公主想了想,架起孟子诚的胳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费了半天劲把他弄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抱着他同乘一骑,快速向附近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疾驰而去。
这是牧民春夏转场时留下来的小木屋,虽然破旧漏风,但里面好歹还屯着些干草、干柴和简单的生活用具,可以救急。
铃兰公主将昏迷的孟子诚拖进木屋,安放在一堆干草上躺好,又在火盆上点燃了几根木柴,一边取暖,一边脱下自己的湿衣服开始烤干。
不一会儿,她重新穿好被火烤干的衣服,见孟子诚依旧昏迷不醒,嘴唇冻的发青。铃兰公主想了想,利索的动手帮他脱掉了外面的湿衣服,搭在火盆边的架子上烤干,又脱下自己的貂鼠斗篷盖在他身上。
孟子诚在斗篷下蜷缩成一团,身体瑟瑟发抖,口中模糊不清地低语着:“柳……柳……姑娘……快走……”
铃兰公主听不清他的低语,担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身上,像火一样烫——他在发烧!
她心里陡然一阵害怕。轻轻的摇了摇孟子诚,低声唤道:
“阿诚大夫——”
孟子诚没有反应,依旧哆哆嗦嗦地蜷缩成一团。铃兰公主略一思索,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衣,钻进貂鼠斗篷下将他抱在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孟子诚突然惊醒,感觉自己的右胳膊被什么东西压麻了。他微一转头,借着火光看到了枕着他的右手臂,躺在他怀里睡的正香的铃兰公主。
他吃了一惊,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可是她趴在他胸口,胳膊压在他胸前,他没有另一只手去移开她。
他忍不住轻声唤道:“公主。”
铃兰公主没有回应,依旧睡的像婴儿一样香甜。
孟子诚静静地端详着她,睡着的她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一样迷人,他心中一动,脸上瞬间红成一片,不敢再看她。
苦笑了一下,他尝试着慢慢抽出自己的右胳膊。
“唔……让我再睡会儿。”铃兰公主呓语着,胳膊用力,把他抱的更紧了。
感觉到胸前一片温热,孟子诚身子一震,呼吸不由得加快,他闭眼平静了一下,用力挪了挪自己的身体。
她迷迷糊糊的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睛,嗖一下坐起身看着孟子诚惊喜地叫道:
“阿诚大夫——你醒了——”
“嗯。”孟子诚缓缓坐起身。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而铃兰公主的外衣敞开着,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色彩鲜艳的胸衣和胸前雪白的肌肤,他慌忙扭过头去,脸上火辣辣地发烧。
铃兰公主意识到他的目光,赶忙背过身穿好衣服,脸上也悄悄染上了一片红晕。
她紧张又尴尬的辩解道:“你发烧了,身体直发冷,嘴里不停的说胡话,我怕你会冻死才抱你的,我没占你便宜。”
说着她慌乱的摸了摸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感觉都干透了,忙取下来递给孟子诚。
“都烤干了,你快穿上吧,别冻坏了!”
孟子诚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铃兰公主微微一笑,利索的穿上了衣服,又把貂鼠斗篷还给了她。
铃兰公主披好斗篷,往火盆中加了几根木柴,安静的坐下来烤火,两个人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铃兰公主小声埋怨道:“你身上怎么那么多药瓶啊?到底哪个才是清心丸。”
“红色那一瓶!”孟子诚答道。他抬头好奇的看着铃兰公主问道:“你刚才给我吃的哪一瓶?”
“三瓶里的药各吃了一颗。”
孟子诚点了点头。怪不得会发烧呢,三种药性猛烈的内伤、滋补、解毒之药一起吃下去,他能不发烧吗。原本只是简单的植物毒素,最多睡上几个时辰就醒了,现在倒好,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儿,还真是老天保佑啊!
孟子诚微微一笑:“谢谢你!没把我治死!”
“啊——”铃兰公主惊道,“那药有毒吗?”
“没有。但是吃多了会死人。”孟子诚笑道,又缓缓解释说,“以后记得药不要一起吃,至少差几个时辰。”
铃兰公主瞪大了眼睛,语气歉疚地说:
“对不起啊——我又弄错了——我刚才太害怕了。”
“是我没说清楚,”孟子诚道,“是我的错。”
沉默了片刻,铃兰公主又微笑问道:“你刚才在梦中,一直在叫一个名字,叫柳留……还是刘柳……他是谁啊?”
孟子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铃兰公主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奇怪的神情,也没有再追问。
过了半晌,孟子诚拿过那把九环刀,缓缓开口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叫柳萤,是这把刀的主人,她已经去世了。”
“是一个姑娘?”
“是。”
“是你喜欢的姑娘吗?”
“是一个让我敬佩的姑娘!我也曾……对她动心。”孟子诚苦涩地笑了笑。停顿了片刻后他接着说:“她死在了给自己的爱人和兄弟报仇的路上。”
铃兰公主面色不忍的看着他,犹豫着问:
“那你的手臂呢?不会是为了帮她吧?”
孟子诚微微一笑:“是为了帮她。”
铃兰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孟子诚又微笑道:
“我不后悔!”
铃兰公主静静地注视着他。他总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那天萧凌风要带他们回大宁去,他斩钉截铁的答应会留下来帮她的时候,她心里真的很感动。在这个世上她真正能够信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而他是其中之一。即便他们只见过短短两面,可她感觉的出来,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两人静静地坐着烤火,过了一会儿,铃兰公主忽然缓缓的开口说道:
“以前,我以为人人都爱我,人人都应该宠着我、顺着我。阿爸和哥哥们对我都很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违抗过我的心意,我以为我真的是最尊贵的公主。可是,阿爸死了,哥哥们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周围的人对我的态度也变得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上真心为我好的人只有阿爸和二哥、五哥,而我根本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他们怕的是我阿爸和哥哥手里的兵权。”
顿了顿,她又愧疚地说:
“以前,我那么任性刁蛮,不知道欺负过多少人,仗的也无非是我父兄的地位和权势。当这些都没有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你二哥的好妹妹啊,”孟子诚笑着安慰她,“你不是为了他才冒险去找大夫的吗?你还为了他来抓毒蛇,你自己明明也很害怕蛇。”
铃兰公主羞涩的一笑:
“真的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二哥,也谢谢你们教会了我很多事。
“我现在才明白当初在大宁,梅大夫骂我的那些话有多么的正确!她能不计前嫌来帮我,我真心很感激!我也真心很感激你!”
孟子诚开玩笑道:“嗯——那你以后不会再踢我了吧?”
铃兰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到底还要念叨到什么时候啊。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我不会对朋友无礼的。”
“难说!”孟子诚调侃道。
铃兰公主嗖一下站起身,瞪着眼睛说:
“我说不会就不会!”
孟子诚指着她的面容笑道:
“你现在就在对我无礼啊,还瞪我,眼睛瞪那么大。”
铃兰公主两步跨到他身边,蹲下身委屈地看着他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你们救了我二哥,日后若是为了你们,我也会拼命的。”
见她说的真诚恳切,孟子诚心中感动,微微一笑说道:
“我相信你,我逗你玩的!”
铃兰公主莞尔一笑,站起身。却不想她靴子底是湿的,起身时踩在脚底的干草很滑,她站立不稳往前一扑,把孟子诚扑倒在了干草堆上。
孟子诚被她吓了一跳。她趴在他身上,两人四目相对,尴尬到想直接把头埋进这干草堆里。
“草太滑了……我不是故意的。”铃兰公主小声嘀咕。
“我知道……你能不能自己起来……我右手有伤……我没有多余的手拉你了。”
铃兰公主满脸通红的爬起身,又伸手拉了孟子诚一把,两人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
孟子诚玩笑道:“这次就不算你无礼了哈,下次注意。”
铃兰公主羞涩的一笑,帮孟子诚包扎了手掌的伤,又给自己的手掌上了点金创药,两人静静坐着闲聊烤火。外面的天气依旧寒冷,但这破旧的小木屋内似乎温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