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就算狂奔了一里地,到达了驿站大门口,孙大齐还惊魂未定。
他觉得别说他做捕头十三年了,就算是做三十年,也未必会碰见这种可怕的景象。
都是死人,全是死人啊。
这一闭眼晚上还不得做噩梦!
他见宋安德一言不发,只是一脸惨白,问道:“你不怕啊?”
宋安德僵硬地偏头看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径直倒地,活像块木雕笔挺倒下,磕得地面砰地发出巨响。
孙大齐吓得脸更白了,慌忙俯身抱他直晃,大声喊道:“宋老弟!宋老弟你可别吓我啊!”
姜辛夷冷声:“你再晃他就真的死了。”她摸了摸兜,没有摸到什么。找了找见门侧有棵带刺的树,伸手拔了根刺就要往宋安德的脸上扎。
“啪。”
孙大齐一巴掌将她的手拍开,怒道:“毒妇!你想做什么!”
姜辛夷冷笑:“他惊吓过度,气血运行失常,再不给他开窍醒脑,一会抽搐可就难办了。”她见他仍死死护住他,声音更冷,“你看看他的瞳孔是不是扩散了,四肢是不是冰冷,就连脉搏也在变弱。”
孙大齐半信半疑,一拨他的眼皮,瞳孔果真扩散了。他又摸他四肢,冷如冰条。
把脉他不会,但此刻他信了她的话。
“那我也不能让你用这刺刺他!”
姜辛夷也没了耐心,将刺一扔:“那就换个简单的办法,你掐他人中。人中之位有振奋神机醒脑开窍之效。”
“对啊掐人中!”孙大齐掂量了下这事稳妥。他力气大,片刻指甲深陷对方肉里,姜辛夷觉得这捕头要是醒来不是因为掐对了穴位,而是活生生痛醒的。
“咳——”宋安德大喘了一口气,仿佛把魂魄都给吸回来了。
“醒了啊!”孙大齐又惊又怕,“我没被那尸体吓死,倒被你吓死了!”
“闭嘴。”姜辛夷打断他的话,“他现在气血未通,你再提此事,他又得气厥了。”
孙大齐急忙闭嘴。
宋安德还没有完全回神,他怔然看着阴沉沉的天穹,回想起那草丛里的尸体,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袭来,顿时落了泪,哭道:“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啊……”
“多么?”
姜辛夷的话还没说完,孙大齐就骂道:“比起你一口气杀的一百三十个山贼来,当然不多!”
姜辛夷瞥他一眼,眸光峻冷:“我的意思是,那草丛里的尸首并不多,因为前面只会更多。”
宋安德脸色大变,骇然:“为何这么说?”
“那条路并非主道,少人行走,可尸体却那样堆叠在一起,可见是附近镇子的人扔那去的。可为何不葬在镇子里头?只有一个原因,义庄已经放不下了。”
两人并不全信,可是越想越觉脊背发冷。
孙大齐都不知自己额头渗出了汗,好一会才问道:“你走过那条路?为什么说它不是主道?”
姜辛夷冷冷一笑:“你见过繁荣的道路上会长满草么?”
“……”那条路的确是光秃秃的,孙大齐也知道那路确实很偏僻,“那也说不定……说不定是一群人路过,被人劫杀抛尸了呢?
“你没见他们的惨状?双目赤红,满嘴鲜血,挂在嘴边的舌头如有黑刺,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死法。”
宋安德痴痴问道:“是被下毒了?”
姜辛夷摇摇头。
“那是什么?”
她默了默:“我没有见到活的病人,不能准确判断,但依据尸体出奇一致的模样来看,初步断定是……瘟疫。”
两人同时惊呼:“瘟疫???”
“是。”
两人只觉冷汗涔涔,面面相觑又觉前路宛若十八层地狱可怕。
再往前,那就是收命的事啊。
孙大齐问道:“你一个姑娘怎么懂这么多?下毒下多了,自学成才?”
姜辛夷瞥了他一眼:“你想试试?”
孙大齐急忙摆手:“我可没有。”
宋安德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辛夷拢了拢散乱的长发,神态慵懒:“我随意,无畏前行,无谓后退。你们若怕死可以回去,我会自己走到大理寺认罪。”
“毒妇,休想伺机逃走!”孙大齐心一横,“天快黑了,先在驿站住一晚再说吧。”
他敲敲大门就要唤声,谁想门没关,咿呀咿呀地开了。
然后三人就见驿站满院黄符,门前还悬挂宝剑。
地上的香火早已燃烬,许是被雨浇灌过,满地灰水,不见明火。
孙大齐朝里头唤了几声不见人影,仔细找了一遍才出来说道:“没人在。”
宋安德小声问道:“也没死人吧?”
“没有。”孙大齐说道,“先住下吧,明早再说。”
大门一关,那外头的瘟疫好似也被门挡在了外头,说什么都比去外面送死得强。
宋安德去厨房找了锅热了下随身带的馒头,给姜辛夷拿了两个。
因是嫌犯,姜辛夷的手脚都戴着镣铐,就算是睡觉也不能取下来。她倚靠在柱子上,孙大齐就着水啃馒头,也没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见宋安德默默吃喝,说道:“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往前就是死路一条吧。”
宋安德说道:“回头也是死路一条。”
“妈的。”孙大齐也不知道在骂谁,心里憋屈得很,虽说不想得罪那毒妇,可他心生怨怼,抬手就将杯盏砸在她面前,怒道,“都是因为你这毒妇,老子才落到这种要命的地步!”
杯盏被摔得粉碎,姜辛夷只是吃着馒头,没有说话。
孙大齐一看她无动于衷的模样更加恼怒,上前揪住她的领子骂道:“你要死自己去死,还要拉上老子!”
宋安德拽住他,劝道:“捕头你要是打死她我们一样会死的。”
“我恨啊。”孙大齐差点大哭,“我还没瞧着我闺女出嫁呢……我不想死啊。”
“谁说你会死?”姜辛夷说道,“看你的身板这么壮实,熬几日不是问题。就算你得了瘟疫,我也有机会将把你救活。明日一早就继续赶路,送我到大理寺。”
孙大齐用力呸她一口:“毒妇,得了瘟疫你还能救?骗谁呢,你是想借机杀了我逃走吧。”
姜辛夷不理他了。
门外声响,宋安德听门声敲了好几次都未停,说道:“会来驿站歇脚的都是官家人,我去开门吧。”
天色已黑,宋安德取了屋檐下的灯笼开门去迎,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
个头较高的男子生得丰神俊朗,眉宇含着一股凛然正气,他的身形十分结实,一眼看去就是个练家子。
旁边的男子脸庞较为稚嫩,手里还抱着雨伞和行囊,看着装应当是男子的仆人。
但他们身边没有马匹。
李非白亮了公文,客气道:“在下李非白,前去京师赴职,在此住一晚。”
宋安德无心在此,灯笼也不亮,没有看清公文上的字,只知道是朝廷的人,他说道:“我们也是路过这里借宿的衙差,奉命押送犯人,两位请便吧。”
宝渡颇觉奇怪,问道:“大哥,这里的驿丞和驿卒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们人了。”
宝渡嘟囔着奇怪奇怪,先一步进去,被这满院飘荡的黄符吓了一跳:“这是跳大神呢?”
李非白随后进去,只见满院都是黄符,就连屋檐下都贴了密密麻麻的符印,柱子上画满朱砂画符,一看就是驱鬼辟邪的东西。
驿站是朝廷所建,却满是神神叨叨的东西,驿卒也不知所踪,这着实诡异。
宝渡心悸道:“好好的驿站弄得跟鬼窝似的。”
宋安德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前头好像闹瘟疫了,奈何那是进京的必经之地,你们且小心吧。”
李非白说道:“看你的穿着是地方衙役,又是押送犯人进京,理应还未去小镇,可你怎么知道闹瘟疫了?”
“一个姑娘说的,我们走的陆路,那里堆了不少尸体,她看了一眼说一定是闹瘟疫了。”
“只是看一眼就断定是瘟疫?”
“嗯。”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里屋。
坐在地上啃食馒头的姑娘实在是太惹人注目,李非白进去就先看见了她。
女子容貌十分美丽,可脸上却有细碎伤痕,衣服也见血痕,可见之前是受过酷刑的。对一个姑娘用酷刑?到底是犯的什么案子?
姜辛夷察觉到有人进来,并没有抬头。
她还在回想路上那些死尸,他们的面貌,他们的血液,还有他们身体的颜色……
到底是哪种瘟疫,那样凶狠,可以在短时间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她一定看过,至少是在什么医书上看过。
到底是哪里……
李非白刚坐下,那女囚突然抬头,目似凝火:“是鼠疫。”她对几人说道,“前面镇子爆发了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