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日,官银案、毒匪案一同顺利告破,丢失的六万赈灾款也都如数追回,圣上当朝嘉奖了大理寺。
御赐酒宴在日落时送了过来,太监宫女们端了二十六道菜从正门进入,一路飘香,引得街道百姓争相探头。
成守义没有坐下同吃,夹了一盘菜便走。
待他走了旁人便问杨厚忠:“大人这是要给谁送饭去?”
杨厚忠说道:“许是姜姑娘。”
“那姑娘已经洗清嫌疑,大人不送她走么?”
另一人说道:“大人待她好似特别不同。”
杨厚忠板着脸说道:“大理寺可不喜欢嘴碎之人。你们要是觉得这酒菜不好吃堵不住你们的嘴,那就去牢里看犯人去。”
两人赶紧说道:“属下不该多嘴,大人千万别责罚。圣上赏赐的菜哪有不好吃的,我们爱吃、爱吃。”
他们深知杨寺丞素日忠厚好说话,但他严肃起来时也凶得很,再多嘴他就真的要惩罚人了。
成守义来了内衙,见李非白正从屋里出来,说道:“前堂已经开饭了,你快去吧。”
李非白看看他手里的饭菜,点点头说道:“大人还没吃过吧?”
“还不曾。”
“那我去给大人留一碗菜。”李非白从内衙走到前堂,还未坐下,就有守门的衙役过来说大门那有人找他。
他心想大概是宝渡终于找到他了,便走快了几步过去。
到了大门,就见一人身着洗得发白发皱的衣裳在门口不安地踱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他心觉惊讶:“宋捕快。”
来者正是宋安德。
他身上背着个大包袱,那包袱巨大,也不知塞了什么,在他的背上拱起了大包。他听见叫声一个激灵转身,包袱顿时抖落一地,里面的衣服鞋子袜子尽数落地,甚至还有一架小小铁锅。
宋安德窘迫地蹲地收拾,都想钻进地洞里了。
李非白立刻上前与他一起拾掇,宋安德尴尬笑笑:“不好意思大人,我娘不放心我来京城,非要我带个小灶,说怕被人嫌弃吃的多回头不要我了,饿了就自己煮点吃的。”
李非白笑道:“你饭量真那么大?”
“没有没有,两碗饭就足够了!”宋安德一会又小心说道,“要是再加半碗就更好了。”
李非白哑然失笑,他想起来了,问道:“你来京师做什么?”
“诶?我都忘了跟大人说了。”宋安德急忙翻找贴身衣服,翻了三层旧衣裳才从里衣找到一封公文,郑重小心地递给他,“吏部让人送到临县的,说我是有勇之人,要我直接来大理寺任职衙役。”
李非白略显意外,此事他曾向成守义提过,也举荐过宋安德,可当时他没有任何答复,他便以为他无心聘他。谁想宋安德竟真的来了大理寺,他心下对成守义又多了几分改观。
“我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来大理寺任职,以前倒是老去做这种梦,嘿。”宋安德的双眼炯炯发亮,双颊也因高兴而泛红,“我爹娘都不敢相信呢,说我啥本事没有怎么就被寺卿大人看上了。最后还是县令大人比对了好几次公文盖章,才放我出城。我走的时候他们还给我凑了盘缠呢。”
他越说越兴奋:“我来的时候又路过了聚宝镇,那里已经没有什么病人了,我去那吃了个面条,还听路人念叨你和姜姑娘是活菩萨……对了,姜姑娘怎么样了!”
李非白说道:“她已经脱罪了,两件案子都与她无关,现今正在大理寺暂住。”
“那就好!”
“那位孙捕头呢?”
“我回去后他已经被关起来了,县令大人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他身体不适就回来了。大人停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如今还在做捕头。我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说后悔没有做一个好捕头,让我在京师好好干,他也会好好干的。”
李非白只觉他太过善良,可善良……有什么不对呢。
挺好的。
他拍拍他的肩头:“你还没用饭吧?正好我们在吃,你先吃饱了,我在领你去见主簿,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再裁量身大理寺衙役的官服。”
“好嘞!多谢大人。”
李非白领了宋安德进去用饭,他一瞧满堂身着官服人有些犯怵,那官服可真是熨得平整呀,布料也在闪着光芒。那桌上的饭菜竟有二十几道,盘盘菜都色泽诱人。
诶,原来大理寺的伙食这般好的啊。
没来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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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守义敲了敲房门。
“进来。”
他端着饭菜进去,只见姜辛夷正坐在桌前看一张舆图。待他走近了,看清是皇城舆图。
“你看这个做什么?”
“李非白拿来给我解闷的。”姜辛夷说道,“说他也刚看,路还不熟,回头一起去走走。”
“李少卿真是心细之人。”成守义将饭菜放在她面前,又将筷子交给她,把地图收走了,“万事放一边,填饱肚子最重要。”
姜辛夷默了默,接了筷子吃起了饭,随后说道:“师父也不许我饿肚子。我总是埋头看书,忘了饭点,他便总来收我筷子,催促我吃饭。”
成守义心弦已生触动,低声问道:“三哥他是何时收你为徒的?”
姜辛夷吃着香甜可口的饭菜,又想起当年快饿死的自己,在那阴云密布的天穹下看见的那个男人。
“我幼时随父母逃荒,他们饿死途中,是师父救了我,还教我医术。”
“那是何时的事?”
“十年前。”
成守义轻叹:“那正好是你师父被迫离京逃亡的路上,他真的是……即便是自己已深陷泥潭,仍要救人于危难中。”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姜辛夷问道:“六叔真不知凶手是谁?”
“不知。你师父医者仁心,一心专研医术,从不与人起争执,我真不知谁会害他。”
“何止是害,根本就是……虐丨杀。”姜辛夷声音微微颤抖,又强迫自己陷入那噩梦般的回忆中,“他被人打断肋骨,内脏具碎,吊死城楼……那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令他遭此毒手。”
成守义眼睛酸涩,说道:“六叔不知凶手,但我们可以一起追查。辛夷,往后你不是一个人了,六叔会与你一起。”
姜辛夷默然,她终于抬头看他,这是一个有着与她师父一样慈祥面庞的长者,不知怎的,她仿佛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师父的影子。
“你要如何安置我。”
“你想如何安置?”
姜辛夷想了会说道:“师父收留我后,并不在一个地方多待,那日他说去见故人,还带上你的腰牌,我想那人想必是冒充了你诱我师父过去。”
成守义想到自己竟被人利用,胸口仿佛被铁锥重刺。
“那人认得你,也知你与我师父的关系,一定是你们的旧识。既是旧识,应当就是京城人士。所以我想留下来,继续查找凶手。”
“好,六叔替你安排。”成守义说道,“六叔给你开个药馆吧。”
“……不必。”姜辛夷偏头拧眉,“我不惯与人打交道,也不喜与人多说话。”
“去的都是病患,气虚体弱者哪有什么闲话要与你说。”
姜辛夷说道:“那手痛脚痛的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舌头。”
她受不了听病患唠叨。
成守义看看她说道:“我给你找个机灵的药童。”他又说道,“就去你师父当年进京开药馆的铺子吧。”
正想继续推开的姜辛夷愣了愣,她微垂眉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也想去看看师父年轻时待的地方。
去摸摸那些药柜,见见年轻时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