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回去洗漱了,又让宝渡去拜托厨娘打水给姜辛夷。他见宝渡一脸孺子可教的神色看自己,说道:“两个要求,一不可问姜姑娘此事;二不可向老爷夫人提及此事。”
“嘿嘿。”
“做不到就送你回老家。”
“……打死都不会说的!这辈子都不会说的!”
“去吧。”
“是,少爷。”宝渡离开门口时又悄声问道,“那么多花花草草都不入少爷的眼,怎么那冷得跟冰花一样的姜姑娘却可以?”
李非白刀了他一眼,宝渡惊叫着欢快地跑开了。
“哎呀,做少年真好,不知愁滋味。”成守义看着像兔子跑开的宝渡笑了笑,进来见他衣裳被沾了不少汗渍,说道,“昨夜辛苦你了,衙门不留女眷,厨娘夜里也回去了,她又偏是捉住你不放,就只好劳烦少卿大人照顾她了。”
李非白觉得这多少不是纯属巧合。
他说道:“我洗漱后再去墓林一趟。”
成守义说道:“还是歇歇吧,你来了大理寺仿若修仙,都不必睡觉了。”
“昨夜静思,反倒让我大概猜想到入口在哪里了。”李非白没有接他打趣的话,眉峰渐拧,“因那童子总是到了墓地便消失,我便以为入口在墓前,至少是哪处石门。可杨尚书曾说他入庄园时,没有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一路泥土腥味,潮湿又散发霉味。所以我想,入口应该是在山里,而非在墓地里。”
成守义笑道:“墓地三面环山,要搜起来范围可不小。”
“他说的没错,入口不在墓地里,而是在山里。”姜辛夷以手撑在门上,虚弱的她面色淡如白霜,唇无血色。
李非白忙去搀她,动作之快连成守义都没来得及走过去。
“你先进来坐。”李非白将她扶到桌前,给她倒了杯茶水。
姜辛夷推开茶水,说道:“我虽被童子装入袋扛到庄园,没有看见什么,但从他带我进入墓地时我就已在心里画出路线。”
宝渡这时正打了水进来,听见便问道:“姜姑娘你眼睛都被蒙住了,还怎么画呀?”
姜辛夷说道:“墓地四面石碑,又因地处山谷,风声与别的地方略有不同,更加空旷且有回音。而且之前我去墓林,那里有几株夜丁香,香气袭人。一听风声,一闻花香,我便知我到了墓林。”
宝渡又问:“可到了那你怎么确定入口在哪呀?”
是他脑子笨不成,都得他来问,还是他太过好奇了,成大人和少爷都不好奇么!
“进入墓地后,若是寻个轻功好的人,只需数十七声便到了那满鼻绿林霉味之地,初入时只闻草木撩拨声,无石门、无木门。此时脚步放慢,再数七十九声,就能离开潮湿之地,想必就到了庄园了。”
李非白想了想说道:“从头到尾都没有开门声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入口或许是一处山洞?”
姜辛夷蓦地说道:“我觉得是。”
成守义说道:“若是大张旗鼓搜查山林,恐怕会引起庄园的人提前潜逃,但对方太过嚣张,无异于在直接残害控制朝廷命官,长期以往势必会危及国家安危,此事也不能不管。李少卿,我择三十暗卫与你,听你调遣,由你全权负责此事,尽早侦破。”
李非白顿觉意外。
大理寺如今所拥有的权势并非是天子赏赐偏爱,相反在成守义成为寺卿之前,大理寺秩序混乱,从上到下多浑水摸鱼之辈,冤假错案常年堆满藏卷阁,不见天日。那时大理寺名声极差,根本担不起三司使之名。
直到后来成守义接掌大理寺,借助前太子之手,雷厉风行整治,清除冗官冗兵,让内部机构明朗;又清查沉积案件,让外部对大理寺重拾信心。仅用一年便一除旧风,重回三司使首位。
而暗卫是专属大理寺的精兵,无论是身手还是行动力都可与东厂锦衣卫齐名。
虽说是属大理寺,但实际的掌控人是成守义,唯有他能调动暗卫。
如今他将暗卫交给李非白,这着实让他意外。
“是,大人。”
成守义说道:“你先去沐浴吧,可不能以这副模样去指挥暗卫们,都是年轻气盛的人,谁都不服谁的年纪,被看轻了可不好。”
李非白看看自己,衣裳满浸满汗水,确实看着邋遢。
姜辛夷也看看他,昨晚她是怎么“摧残”他的?
别细想了,免得尴尬。她收回视线,和成守义退了出来。
出来她便说道:“六叔昨晚也在吧,为何要让他留下来照顾我?”
“此话可没有道理。”成守义说道,“是你死死揪住他不放的,不是我特地让他照顾你的。”
姜辛夷张了张嘴,被这话堵住了,她揪着李非白?见对方一脸镇定地点头,她知晓他没骗人,就更是尴尬了。她掩饰着这种不自在的神情,说道:“被毒得迷糊了。”
提及毒,成守义问道:“你如今没事了吧?”
“没事了,就算有事,我还是要熬过去。”姜辛夷想到那毒葡萄的威慑力也是心悸,“我是吞服后便催吐,若非如此,恐怕就算意志再坚定也熬不过去。”
成守义说道:“不可再让它害人了,希望李少卿能尽早捉拿明月夫人,结束血葡萄一案。”
“你这是提携他还是让他去扛这压力?这案子可不轻松。”
“辛夷你偏心了,难道六叔扛就不是扛了?”
姜辛夷镇定说道:“千年乌龟的壳总是坚硬些,能扛事。”
“……你骂六叔是老王八。”
“是乌龟。”
“就是王八!”成守义说道,“你师父当年就老这么欺负我,如今轮到你了,你们两师徒一个样。”
姜辛夷话到喉咙又滚了滚,没说出来。
成守义也觉话卡了嗓子。
提及林无旧,是两人如今还过不去的坎。
静默了好一会,姜辛夷才说道:“师父的案子你什么时候查?”
“在查。”成守义说道,“时日太久,线索模糊,恐怕要费许多时日。”
“即便是我师父也不能让你远赴案发的镇子查查吗?”
成守义说道:“我有苦衷,辛夷。”
姜辛夷大致也猜到他有莫大的缘由,否则谁愿意被困在一个地方十年。她在大理寺这段时日,听长者提及他,都是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年轻人,而不是如今老成沉闷的成寺卿。
“嗯。”
成守义说道:“回去休息休息吧。”
姜辛夷说道:“已无大碍了,我去辛夷堂,想必那裴时环已经在等我了。”
提及此人,成守义说道:“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你说,我听。”
“九皇子,秦世林。”
虽然她猜他身份不简单,但是绝没有想到他竟是九皇子。姜辛夷微微讶然:“不假?”
成守义点头:“不假,九皇子虽是皇子,但与别的皇子却完全不同。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地位十分卑微。后得圣上醉酒宠幸,生下九皇子。圣上对其母出身异常厌恶,自觉有污龙体,再不愿见她,也只是个答应的名分,对九皇子也很是冷待。”
“哦,说白了就是个无权无势领着宫里月俸的皇子。”
“也不尽然,他附庸太子多年,虽说不得皇上宠爱,但他有才智,算得上是太子半个幕僚,早年太子被大臣弹劾,地位受困,也是他鞍前马后,护太子周全。因此如今他明面无权无势,但日子过得并不比一般的皇子差。”
姜辛夷轻轻点头,不解道:“那他来招惹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这般人做事定不会无缘无故,你与他接触时要多加小心。”
“嗯。”姜辛夷看他,“你不让我直接斩断与他的往来?”
成守义面色厚重,说道:“辛夷,我一直觉得你师父的事不简单,他曾任太医院院使,宫中事情繁琐陈杂,我想他定是牵涉了不少,才会遭人追踪十年要了性命。如今你重开辛夷堂,就引来东厂和九皇子的注意和接近,我想借你做诱饵,看看是否能诱出幕后凶手,或者牵扯出连我们也不知道的陈年大案,彻底还你师父清白。”
姜辛夷了然:“所以我是诱饵。”
成守义问道:“以你的机敏,可是早就察觉到了?”
“嗯,在你让我重开辛夷堂时,就猜到了。”姜辛夷说道,“但我无所谓,只要能找到凶手,要我这条命又何妨。”她又看向成守义,目光灼灼,“希望六叔在追凶时也不要顾及什么,你我目的只有一个——抓到凶手。”
成守义没想到她年纪这般小却考虑得如此周全,甚至决然。
她心中的恨早就凌驾于她的性命之上。
成守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的三哥是否愿意见到他的弟子走这条不归路?
或许……是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