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朦朦,带着微微寒气,萦绕在短窄的廊道上。李无忧从廊上下来,很快就步出浓雾,转眼便是一处葡萄园林。
木架子以铺天盖地的气势绵延三里,粗壮的藤条顺着架子攀延而上,在头顶上密密麻麻地纠缠着,仿若一张铺天大网。硕大的叶子绿意盎然,一串串紫色葡萄垂落,果香沁人心脾,令人垂涎欲滴。
林中,有个白衣女子懒懒倚在凉亭的小榻上,闭目休憩。
她的眉毛细长,微往上扬,眼角也十分细长,显得她并不算太好亲近的模样。
鼻如玉挺,唇似红花,脸上的八字纹略深,已有些年纪了,但她着实很好看。
她懒声开口道:“杨尚书那边可让人去了?”
“黄天师已去过,人被大理寺保护起来了,无法靠近。”
明月夫人说道:“你不会没有办法的。”
李无忧说道:“嗯。”
明月夫人抬头看着他,原本那样鲜活的人,如今却越发沉默寡言了。
她收回视线,望向满园葡萄,说道:“你入了京城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她缓缓坐了起来,眼神慵懒又凉薄,“你可以走。”
“我与你一样,早已无根,还能走去哪里。”
“你至少有李家,我才是那什么都没有的人。”
李无忧顿了顿,偏身看她,明月夫人也正看来,两人相视片刻,明月夫人的目光已经灼灼,似有一团火,可李无忧偏转了身去,没有再看她。
明月夫人冷笑一声,也不说什么,眼神又复倦懒,说道:“滚开,我不想见到你。”
李无忧离开之际,又将她身上滑落的毯子给她提上盖好。抽手时被她一手抓住,随后双手环来,将他脖子搂到她的身体里,耳边传来呢喃女音——
“你就是我的根,李无忧。我也是你的根,你走我就去死。”
李无忧默了默,女子香气如这果香般,甜得让人无法抗拒。
面庞上岁月的痕迹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沉重,身下的女子又将他环紧了些,终于,他伸手抱住她,将她压回小榻上。
——“我不会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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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闻风,随风声而动。
李非白很快就从迷雾长廊里出来,又见到了假山泉水,还有那隐蔽的出口。
待他出来,天色已是黄昏。
他从洞口爬出来就看见了姜辛夷略微惨白的脸色,即便是那样橙红的夕阳也没能将她的脸上映出些许红晕。她直勾勾盯来,仿佛在发怔。片刻之后她才朝他伸手,将他拽了出来。
“去了很久。”姜辛夷给他拍着衣裳上的尘土,“我以为你被葡萄淹死了。”
李非白便笑笑:“那你为何不进来救我?”
姜辛夷翻他白眼:“我可不愿外界传闻我为你殉情了。”
李非白轻咳一声才说道:“入口就是个奇门遁甲的阵,我在里面一直鬼打墙出不来。”
“我曾随师父去给一个懂此术的老人家看过病,他演示过一些阵法,确实很玄乎。按理说你若不懂是出不来的,根本找不到阵眼。”姜辛夷拍着他衣襟上的尘土,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他,“你碰见谁了?”
李非白说道:“我小叔。”
“你小叔真的在里面?所以明月夫人真的就是当年的明月姑娘?”
“我只见到了小叔,没有见到明月夫人,但我想应该是的。”
“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姜辛夷说道,“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为了钱的话,大可以去别处祸害富贾,而不必非要跑到有锦衣卫大理寺刑部的京师来,增添许多阻碍和追捕。”
李非白说道:“操控朝廷官员,这无疑是为了权力。”
“他们要做什么?”姜辛夷笑意狡黠,“造反么?”
“小叔不会做那种事的。”李非白一口便反驳道,“即便小叔当年是为了女子离开,但他绝不会背弃国家,做出危害国家的事。李家的祖训是烙在每个李家子弟心里的,我可以设想小叔有一百种理由,但绝对不会有一个理由是颠覆国家,扰乱黎民百姓。”
除了对案情的分析,姜辛夷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别的话。
明显充满了维护。
既是维护李家的名誉,也是维护他小叔的名誉。
若非有足够赤诚的爱国之心,也不会有三代将门的李家。
她说道:“接下来怎么做?”
李非白说道:“与锦衣卫合作,将食用了血葡萄的人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他们太过依赖血葡萄,恐怕不会配合我们。”
“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和杨寺丞吧。”
姜辛夷问道:“杨寺丞?”
“他审问犯人的手段与锦衣卫相比也不逊色。”
“倒是看不出来。”想到杨厚忠那憨憨笑脸,这确实让姜辛夷意外。
回到大理寺,李非白将今日的事与成守义说了,也提及了李无忧的事。
成守义说道:“虽然朝野上下都知你小叔早已离开李家,但他终究是李家人,若他真有谋逆之心,难保皇上不会降罪李家,牵连你们。所以此事你知我知便好,不可告诉第三人。”
他说完又问道:“你还告诉了辛夷?”
李非白点头:“是。”
成守义改口道:“你知我知她知,不可告诉第四人。”
李非白微微拧眉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已想过,这件事还应当再告知一人。”
“谁?”
“我父亲。”
成守义停了片刻,也说道:“你思虑得周全,确实应当告诉李将军。这是朝廷的事,他理应知道;这也是李家的私事,他更应该知道。”
“我一会就修书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去吧。”成守义又说道,“你说要捉与血葡萄一案有关的人来审问,因涉及的人太过庞大,已无法妥善安稳地调查了,我会让杨寺丞进宫当面禀报此事。与锦衣卫合作并无关系,但他们的手段远比我们激进残忍,恐怕又要有大批官员受累,即便要捉人,也等我拿到旨意先吧。”
“是。”
李非白出去后便知会了杨厚忠进去,杨厚忠进门就说道:“血葡萄案有进展了?”
“麻烦越发大了。”成守义说道,“牵涉官员太多,你进宫向圣上禀报此事吧。若要抓捕官员问话,以我们的权限仍是不够的,若能说服圣上让锦衣卫协助我们,那会方便许多。”
杨厚忠立刻说道:“我这就进宫。”
说完杨厚忠就进宫去了。
成守义等了一个时辰,杨厚忠回来,却是面色不佳,说道:“我到了宫里,那魏不忘已经在御书房,待他出来,随行的公公便直接宣了旨意,说此次案件重大复杂,命锦衣卫为首,命大理寺协同办案。”
“他们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成守义默然片刻,“难道大理寺也有锦衣卫的眼睛……”
杨厚忠微顿:“大理寺上下都早已肃清过一遍,理应没有他们的人。”
东厂的人数量庞大,几乎每个官员都在他们的监察之中,每个衙门都渗透了他们的人。
成守义对魏不忘的做法深恶痛绝,因此早就排查了一遍大理寺,但凡有嫌疑的都被他以各种名目驱逐出去,才换来大理寺独立办案的自由。
如今杨厚忠前脚刚出大理寺,后脚魏不忘就面圣去了,时机掐的太准,他不得不怀疑是有人盯着他们去通风报信了。
成守义说道:“既旨意如此,那就协同锦衣卫办案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