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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五月的尾巴,酷暑每日灼烧大地,像倒扣了一团火,灼得人汗流浃背,酷热难耐。最近大理寺的气氛却比这大热天还要火热,破获了血葡萄一案又找到了几乎所有的赃款,狠狠充盈了国库。嘉奖的圣旨来了一道又一道,送来的御膳也是一餐又一餐。

宋安德想要不是天气热怕菜在路上坏了,他真想让人捎回去给他娘也尝尝——看,皇帝天天吃的是这个这个和那个那个,不是夹肉的饼子!您猜错啦!

可惜,路途遥远,别说送菜,他自己都回不去。

成守义看出他吃这饭菜不香,说道:“吃腻了?”

宋安德忙说道:“没有!就是有点想我娘。”

旁边的几个衙役立刻笑话他:“没断奶呢?”

宋安德挠挠头:“断了。”

众:“……”不必如此真诚回答!

宋安德说道:“我是真的想我娘,她没吃过这么好的菜。我给她寄去的钱她肯定舍不得花,留着给我娶媳妇呢。”

杨厚忠说道:“哎呀,你才来两个月呢,要是来两年不得抱着被子哭。”

宋安德说道:“那不会,毕竟哭着哭着就习惯啦!”

“……”这天没法聊了!

成守义想了想说道:“你家里可还有别的亲人?”

“没有,我爹走的时候我才三岁,家里就只有我娘,也没兄弟。”

“噢……那家里还有田产?”

“这……”宋安德又挠挠头,“这算家丑吧……我娘不让我往外说家丑……”

成守义不必想也知道,寡母带着三岁幼子,势单力薄,族人那边怕是已经吃了绝户了。更何况——那日曹千户想要收买宋安德时,曾将他查得清清楚楚,他在拐角处也听了个一二。他说道:“可是田地租屋都被夺走了?”

宋安德点了点头。

成守义说道:“家乡除了你娘已无可记挂的人,又无田产祖屋,不如接你娘来京师吧。”

宋安德说道:“可是这里没地方住,京师的房子太贵了,我买不起也租不起。”

“辛夷堂后面有不少房子,回头收拾收拾,让你娘住那里吧。她若是闲不下来,就让她在药房里帮把手。”

“咦?可以住吗?姜姑娘愿意吗?”

“她会愿意的。”

“那我去问问她。”宋安德扒拉完碗里的饭,也不去添了,拔腿就去辛夷堂。

杨厚忠说道:“你好像对这小子很好啊,破格将他从地方调任到大理寺,这跟鸡毛飞上天也无区别。他武功差,脑子也不灵活,不知你为何青睐他,还将辛夷堂挪给他母亲住。”

成守义说道:“若天上哪日没了那一轮金乌,唯一能挂在那里的人,就是宋安德了。”

将凡人比肩金乌,这评价可太高了。

杨厚忠仍是不太明白,成守义笑笑:“赤子之心,最是难得。活得通透,浑身没秘密,也很难得。”

杨厚忠微顿,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辛夷堂中,虽到了正午用饭的时辰,但来看病问诊的人仍旧很多。

不得不说这是裴时环——不,应当说是九皇子秦世林的功劳,人海战术的确是引了不少人过来试药。这一试又觉效果十分不错,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已不必“雇人”凑数,也是门庭若市了。

“这咳嗽都半个月了,怎么都不会好。”

“痰多还是少?颜色。”

“多,黄色。”

“……”

里面的人一直在咳,门外那人也在咳,队伍排得很长,姜辛夷却一点都不急。她看了他的气色和舌头,把脉片刻后说道:“肺热咳嗽,补气化痰养阴吧,先喝六贴药。”

“好好。”那人捂着胸口退到一旁等自己的药。

一会门外那人也进来,也是咳嗽。

姜辛夷问了一番后,说道:“肺寒咳嗽,温中散寒补气止咳吧。”

里头这人忙问道:“我跟他咳的也差不多啊,怎么我是肺热,他是肺寒?”

姜辛夷说道:“你舌苔厚红,他的舌苔嫩白,而且与你是全然不同的症状。”

“那用药呢?”

“他用茯苓、杏仁、前胡、薄荷、沙参、党参、百合、苏梗、川朴、五味子、肉桂、当归;你用茯苓、杏仁、前胡、薄荷、沙参、党参,这前六味用药一样用量不同,后六味用川朴、五味子、桑皮、陈皮、桔梗、扁豆。”

两人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听不明白,不过很有道理很深奥的样子。

这时外面又进来个妇人,一进门就说道:“大夫快帮我看看,咳、咳、咳咳。”她的鼻子堵塞,进门坐下就一直擤鼻涕。

姜辛夷问道:“全身酸痛,自觉疲倦?”

“对啊!难怪别人说你是神医呢!这一瞧就知道了。”妇人已经主动伸了舌头,“我懂,大夫都要望闻问切的!”

姜辛夷看了一眼,舌苔薄白,说道:“风邪咳嗽,解表利湿祛风吧,喝三贴便行了。”

宝渡都觉得有趣起来了,问道:“这位婶婶得怎么用药啊?”

妇人说道:“没大没小,连师父都不喊。”

“她又不是我师父,我只是被押来做药童的,迟早会回到我家少爷身边!”

“迟早?多迟?”

宝渡要哭了,他有预感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啊!

先前那人问道:“大夫快说说她的药是什么。”

姜辛夷说道:“土茯苓、茯苓、续断、荆芥、扁豆、藿香、薄荷、白芷、党参、神曲、当归、苏梗、苍耳子。”

那两人齐齐说道:“难怪这大夫难成材,光是病状就千奇百怪,用药也不同,还得考虑它的重量,偏颇了也不行。哈,我们可不行……咳咳咳,还是乖乖来姜大夫这看病吧,咳咳!”

宋安德跑到辛夷堂时,还被身后的人抱怨:“大理寺的人也不能插队的啊。”

“这大热天的,谁愿意抱病在外头等。”

“就是,官差就能插队啊。”

宋安德忙回头说道:“抱歉啊,我是有事跟姜大夫说两句,你们等等啊。”

从未见过如此之客气衙差的众人瞬间没了脾气。

“有事就说吧,我们等会。”

“诶?姜大夫不是犯事了吧?”

“咦?”

“咦?”

宝渡一听话不对头,这再传下去就变成姜大夫是杀人犯被官差抓走了!他跳了出来说道:“姜大夫跟宋衙役是好朋友!说正事呢!”

众人恍然,不再非议。

姜辛夷问道:“怎么了?”

宋安德支支吾吾了一会,姜辛夷说道:“我不听,我拒绝,下一位。”

“别啊,我!”宋安德说道,“我想接我娘来京师,可是没地方住,成大人说这里后院有空房,我……我就来问问你能不能住?我娘身体好又勤快,可以给你打扫卫生,做饭吃!”

宝渡暗暗想,哼肯定拒绝,这无情钱精姜大夫……

“哦。”姜辛夷说道,“随你,下一位。”

宝渡:“???”姜辛夷你的冷血人设不要啦?

宋安德欣喜若狂,激动得不知如何道谢好,忙说道:“诶好!好,我这就去让人接我娘来京师!”

他刚出门就迎面碰见李非白:“少卿大人好!”

李非白问道:“做什么去,这么匆忙?”

“去接我娘来京师!”

看着像一只快乐的兔子蹦走的宋安德,也被他感染了,笑笑收回视线,进了里面。

许是外面的人听见他是少卿,便没有吭声抱怨。

姜辛夷见他进来,说道:“不看病就回去再说话。”

李非白将食盒放在桌上,说道:“我方才回来见门口排了长龙,用饭时没看见你,给你捎了饭菜。”

宝渡问道:“少爷,我那份呢?”

“噢……”

噢是什么意思!就是忘了对吧!宝渡想当场被气死给他看。

李非白说道:“一会你回去吃。”

“姜姑娘又不放人。”

“放。”比起持续看病来,她更爱惜自己的身体,若她垮了,她还怎么查师父的案子,还怎么报仇。她起身说道,“你们半个时辰后再来吧。”

众人抱怨,可素来知道这神医面冷心冷,只能离开。

她提了食盒去后堂,宝渡还没把药全抓好,李非白便进去陪她吃。

姜辛夷对菜没有要求,干净就行。李非白说道:“近日九皇子还有没有来过?”

“没有。自从上回你让曹千户抓了他,他就没出现过了。”

“听闻近日太子常留宫中听教,九皇子与他形影不离,堪比侍从,想必也被留在宫里了。”

姜辛夷说道:“侍从?这对一个皇子来说,未免有些屈辱。”

李非白说道:“嗯,只是朝野都知晓这件事,的确如此。太子是长子,外祖父家中有权势,九皇子母亲身份卑微,又不得宠爱。有时候,聪慧并不足以让人飞上枝头。”

“不公允,可身处等级森严的大羽国,却又正常。”

“嗯。”李非白将一张纸交给她,“来了大理寺一直忙碌,这两日趁着有空整理了这个,你看看。”

姜辛夷接过:“这就是你半夜灯火仍旧通亮的缘故?”

李非白颇有意味地说道:“这就是辛夷姑娘半夜不睡觉偷看我灯火的证据了。”

“……”谁偷看他!谁关心他半夜睡不睡。姜辛夷展开宣纸,上面皆是人名,人名后各种箭头。

排在最上面的人名,是她的师父,林无旧。

接下来便是各种人名,陌生的、熟悉的,还有师父与他们的关系、交集。

若说她对师父的过往很陌生的话,那这张纸很清晰地向她展示了师父的人际世界。

她将纸张妥帖收好,这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正想着,外面有人探身进来,一个下人装束的人说道:“打扰两位了。”

姜辛夷立刻说道:“我已歇息,不看诊,你半个时辰后再来吧。”

那人作揖说道:“这位是姜大夫吧?小的不是来请您的,是来请李大人的。”

李非白问道:“怎么找到这来了?”

“小的去了大理寺,他们说您在这儿。”

“有何事?”

那人说道:“德王爷有请。”

李非白微顿,颇觉意外。德王爷已十年不见客,登门者无数尚且不见,更何况是让人来请。

他说道:“我随你去拜见王爷。”

“李大人请。”

李非白随那人走了,姜辛夷忽然觉得德王爷这名字熟悉,展开纸张一看,他的名字果然在上面。

与师父的关系是——曾救其女。

她微微蹙眉,师父在京师那么多年,救治了无数人,怎么李非白单独列出这一人。

是有什么缘故么?

这会人已经走远了,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