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和曹千户又押了赵二去他小解的地方看了一眼,因茶楼人多,茅房并列五排在那,后面是马厩,专门供茶客放马车吃草的地方。
赵二说道:“我当时醉醺醺地过来,就看见个穿着光鲜的女娃娃坐在马车上,我当时还吓了一跳,以为是碰见鬼娃娃了,吓得一哆嗦就从后门跑了。过了好几天我听说德王爷家的郡主丢了,一比对那穿着模样,可不就是那个爬车的鬼娃娃。”
李非白顺着茅厕的位置往马厩那边看,问道:“这里变过模样没有?”
曹千户答道:“没有,当年发生这件事后,德王爷本想把整座茶楼给买下来,可是这里的掌柜硬是不肯卖,说是祖上三代都住在这,舍不得。但是掌柜答应德王爷,可以一世不改茶楼一木一石,迫于压力,德王爷便同意了。”
“德王爷为了郡主确实费了很多心血。”李非白没有看出什么线索了——已过十年,肉眼所能看见的线索几乎都断了吧,“先回去吧,我再跟你好好问问这案子。”
“好。”
两人押着赵二回到大理寺,守门衙役接了赵二去大牢,看见曹千户也不查腰牌了。
仿若已是老熟人。
正值正午,李非白进门时看了一眼旁边的门还是紧闭的,估摸姜辛夷没有回来。
等曹千户与他说了半个时辰案子,他们再出来,门已经开了。
姜辛夷就站在门口,身体是往他们这边偏的。
曹千户出来就说道:“姜姑娘你这是在偷听吗!”
姜辛夷说道:“嗯,是。”
“……”要不要如此坦然承认!曹千户说道,“你就是仗着他俩护着你,认定我不敢捉你。”
姜辛夷问道:“哪两个?”
“成守义和这家伙。”曹千户指了指李非白,“他就是故意不关门的。”
李非白偏身看他:“不是你后脚进来的么?”
“……哦,忘了。”曹千户哈哈大笑掩饰尴尬,然后迅速逃走了,“等我用过饭再来找你破案去——”
“大理寺管饭。”
“难吃——”
“……”李非白说道,“污蔑。”
姜辛夷说道:“我把郡主的案子听完了。”
李非白深知每个人思考的角度不同,对案子也会有不同的见解,便问道:“你怎么想的?”
“假设茶客没有撒谎,那为什么安王爷从来不提及此事?那么大一个人在他的马车里,他为何不知道?假设知道,那他为什么要隐瞒小郡主的事。”姜辛夷说道,“如果不查安王爷,这个案子就会陷入僵局。可一旦查他,就会将两个王爷带到对立面,只要安王爷无法自证,那他和德王爷的过节就结下了,你夹在中间会异常被动,甚至影响前程。”
李非白倒是高兴她分析案件时将自己的处境也考虑到。
换做之前肯定不会。
他说道:“查案若不能下定决心去查,那就不必有开始,也不适合待在大理寺。”
姜辛夷说道:“那便去查安王爷吧。”
“嗯。”李非白又说道,“我给你的图纸你可看了?有什么要问的么?”
“有。”姜辛夷说道,“我师父救治过那么多人,为何你要将嫣然郡主单独列出来。”
李非白说道:“我总觉得你师父的事与宫廷里的人脱不了关系,所以与你师父接触过的宫人我都有多记了一笔。嫣然郡主自小体弱多病,德王爷和王妃不知请过多少人为她治病,收效甚微。直到寻到你师父,在他的调理下,郡主日益健康,德王爷也十分感激他。所以我想,当年你师父离开皇宫,德王爷是否也有帮过忙。”
姜辛夷抬眼看看他,他说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我会找适当的时机问问德王爷此事。”
“嗯。”姜辛夷说道,“辛夷堂开了一月有余,每日来的大多是病人,但也有一些奇怪的人过来。”
“比如?”
“秦世林和曹千户。”
李非白说道:“也不知九皇子为何要盯着辛夷堂……”
“我总觉得辛夷堂重开,除去患病的百姓,他们都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曹千户也是?”
“是,他的身份直奔太医院都能讨到药,何必非来我这,难不成是要多看我几眼么?”姜辛夷说道,“你先去用饭吧,我要回辛夷堂了。”
烈日炎炎,再不去那些个病患恐怕得直接晕倒在大街上。
末了她又微微挑眉说道:“你最好打个水洗洗,否则这在温柔乡里沾染上的胭脂水粉香气,会坏了李少卿的名声。”
李非白一愣,闻闻袖子身上,果真有女子的脂粉气。他说道:“我去青楼是为了办案。”
姜辛夷说道:“与我解释做什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在管教少卿大人呢。”
说罢她就走了,再多说就真的变成管教了。
从大理寺出来,她看着出门就看见的队伍,暗想钓的鱼没钓出来,反倒是把自己锁在了辛夷堂。
线索收效甚微,钱反而赚了不少。
她回到辛夷堂,发现里屋凉快了许多。宝渡不知去向,屋里坐了个公子哥儿,正轻摇扇子,似在午休。
屋里放了不少的冰块,渐渐在桶里融化,令这屋子清爽不已。
这大冰块是每年寒冬之际从北边大运河挖掘,由工匠凿成大小方块运送到京师地窖储存起来的。
大多都用在宫廷,少部分赐给王孙贵族。只有极少数富商会专门建造地窖储冰,但大多都是自用和用在菜肴酒水上。
那冰块凿取和运输的费用昂贵,即便是对王孙贵族来说也十分稀罕,毕竟一年只有一次储存的机会,可夏日却很漫长。
轻易不舍得多用。
比冬日的炭还要赐得更加谨慎。
“真费钱。”姜辛夷说道,“不过若日日能见到它们,我是乐意的。”
秦世林笑道:“你是一点都不客气。”
姜辛夷看看他的脸色,说道:“气血比上次虚弱了不少,夜里难寝么?”
“是。”
“陪太子进宫,就如此难熬么?”
秦世林倚着椅子说道:“你知我动向,看来姜姑娘很关心我呀,真是令秦某感动。”
“那你便好好感动吧。”
秦世林笑笑,又说道:“听说李非白和曹千户被二皇叔请去喝茶了,早在那日二皇叔向我打听他们二人时,我就猜到他会去找他们。”
姜辛夷终于正眼看他,问道:“是你向他举荐了李非白和曹千户?”
秦世林笑道:“说不得是举荐,但凡城里有些断案能耐的人,二皇叔都会去请一遍,大抵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二皇叔寻女十年,多少有些魔怔了。”
“也成了你们口中的笑话,是么?”皇家人当真虚伪。
“难道不是笑话吗?堂堂一个王爷,要多少子嗣没有,偏是执着于一个死掉的孩子。”
“你是空口断定小郡主已死,还是认定她就是死了?”
秦世林蓦地一顿,笑道:“辛夷姑娘不必套我的话,笑话归笑话,可事实归事实,那些人牙子当时通通被抓了起来,只要说出郡主下落,就能活命,可无人能说出她的下落,便都被砍了脑袋。不是死了是什么?”
姜辛夷心中其实也倾向于郡主已死,但尸首被藏起来的猜测,只是没有找到尸首,就一日不能这么断定。
门外的人已在催促大夫开诊,秦世林起身说道:“明日我再给你送冰来。”
姜辛夷问道:“这冰干净吗?”
秦世林说道:“当然干净。”
“我可以拉走?”
“我既送来了,那就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姜辛夷了然,对宝渡说道:“寻几个帮手,把冰运回去。”
今晚大理寺的菜谱可以多添一样了——冰镇酸梅汤。
夏日解暑佳酿,差的就是这昂贵难寻的冰。
李非白用过午饭出来去寻曹千户,准备去拜见拜见安王爷。
路过辛夷堂时,就见九皇子正从里面出来。
对方没有看见他,俯身上了马车,就走了。
曹千户这会在附近吃完饭赶过来,一眼瞧见那马车,说道:“这九皇子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他是不是跟你们东厂一样,对辛夷堂有所图?”
“……你这都不掩饰对我们的怀疑了?!”
李非白说道:“……你们锦衣卫的人日夜盯着辛夷堂,还需要掩饰?”
曹千户说道:“你们不也派了好多暗卫在附近盯着,夜里要是无聊,都能凑几桌搓麻雀牌了。”
李非白明白,自从辛夷堂开门以来,这里就成了一块肉,但是都不主动去动这块肉。
就等着谁先动手。
似乎都在等什么时机。
他也在等,十年悬案,真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浮出水面的。
他蓦地问道:“嫣然郡主失踪是哪日?”
“二月五日呀。”
“宫廷兵变是何时?”
曹千户一顿:“同年二月十日。”他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不会是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吧?”
李非白仍在想这件事,盛元二十六年二月五日,小郡主失踪;二月十日,前太子造反,宫廷兵变;同一天,林无旧在成守义的掩护下离开宫廷逃难,再未回来。
三者的时间过于巧合。
难道……三者真的相连?
李非白皱眉说道:“先去拜见安王爷吧。”
无论是否会把两个王爷放在对立面上,为了查案,这都是必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