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近谦是近乎暴怒听他们说完了整件事的经过。
那六人说着,声音也愈发的小。平日里他们就不愿多接触这个冷面院判,如今自觉做错事,更是大气不敢出。
“所以你们这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方近谦既恼怒又觉可笑,“堂堂太医院的学生,却轻信市井大夫,那些个没有进过学堂,系统化学医的人,如何能比得过汇集天下名医的太医院,你们的脑子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几人一句话都不敢说,比起方才义愤填膺声讨一介女流时,可是怂到了天边。
方近谦冷声道:“过几日我会重新给你们编排一份卷子,若优,则留,反之就回家去吧,太医院不欢迎尔等三心二意之人。”
众人叫苦不迭:“方院判……那女大夫虽然是女人,也确实是市井大夫,但她医术高超,我等前去观望一二,确实是学……”
“闭嘴。”
众人急忙住口,迫于他的威压,只好悻悻离去,发奋看书去了。
一会陈御医过来,方近谦仍说道:“也不知道他们在贪图什么!竟觉太医院所教比不过那赤脚郎中。”
陈御医为人公正,方才在一旁整理医书,也听了个大概,说道:“方院判消消气,虽然如此,但他们昨日的考核,都是优等,较之别人优的地方在于辨证用药,确实准确许多。”
方近谦说道:“陈太医想说什么?说太医院比不过那野大夫么?”
陈御医笑笑:“医学何有高低贵贱之分,哪有所长便学哪里,方是医家进步之举。那女大夫的事我近日也有耳闻,听说就是大理寺附近那辛夷堂的姜辛夷姜大夫。”
方近谦略一沉思,难道真是那在七夕夜救人的那姑娘?他说道:“陈太医说这些话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
说罢,他还是决定改日会会姜辛夷。
他倒要去看看,那辛夷堂到底是住了个神仙,还是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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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食沉甸,依旧压得人双肩微沉。但今日丘连明感觉担子轻了很多,他出门时早起的邻居瞧见还说道:“是睡过时辰了吧,今天晚了,没赶上早市,面条要不好卖了,赶紧去吧。”
“没起晚。”丘连明笑道,“衙门那边说了,他们辰时才开饭,让我不必太早送去。”
邻居讶然:“衙门要你的烧饼?”
“逢单烧饼,逢双面条,暂时是要一年。”丘连明对大理寺十分感激,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必太早起床揉面做饼切面,每日送过去便行了,拿了钱他出门就可以去辛夷堂。
一年……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或许明年开春他便有把握考太医院了。
不过昨日他得罪了太医院的一众学生,不知他们是否会有芥蒂。
他的心中颇有负担,送了面条到大理寺后厨,去跟管事结钱。他看着他在厚本子上翻找画圈,说道:“我看别人好像都不是日结……”
管事笑笑:“是啊,李大人特意交代过的,这一个月你的钱先日结,下个月再跟他们一样,每月结一次账。”
丘连明隐约觉得那一面之缘的李少卿是在关照自己,这大理寺和辛夷堂都是好人。
他心中感激极了,将钱安放在钱袋里,先去附近买了纸笔,这才去辛夷堂。
里面那十余座位空无一人,那些太医院的学生当真不来了。
他心有愧疚,正要跟那在开药方的姜大夫道歉,对方瞥他一眼,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说道:“坐好看好别说话。”
“……”一句话堵死了他满肚子抱歉的话。
病人陆续进门,姜辛夷又看他一眼,略有怒气:“你坐那么远是有千里眼吗?”
“……我、我怕坐太近叨扰了您。”
“过来。”
丘连明赶紧过去,就站在她身后侧,这个角度十分好,可以将病人的气色舌头看得一清二楚。病人说话大多声调微弱,尤其是碰见气虚之人,说话更是听得不清,这会就在前方,听得真切。
他甚至还能看见她开的药方,每种药斟酌的剂量。
忽然姜辛夷将开好的药方递给宝渡,随即问道:“我方才开了什么药?”
宝渡忍不住打抱不平说道:“辛夷姑娘你也太欺负人了,这毫无准备的考试他哪能接得住啊。”
姜辛夷说道:“他不是说习惯用脑子记事么?那我考考他怎么了?”
就考他就考他,你能怎么了!
宝渡要被气死了,不讲道理!
丘连明突然被她一盯,磕巴了一会,在她收回视线之际,开口道:“方才这位婶婶自述腰痛、手足痛,痛时似有钻子入身,又时常游走性疼痛,辨证为风湿痛,而且是风重于湿,用药应从活血祛风通络入手。因此可以用祛风利湿的细辛、威灵仙、桑枝、防风、千斤拨,兼有祛风湿强筋骨的槲寄生、五加皮,兼有祛风湿活血的秦艽、半枫荷……”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强筋骨的杜仲、续断……”
姜辛夷说道:“纯粹祛风湿的药已有,兼任强筋骨的、兼任活血的药也有了,还差什么?”
这会连病患也在看他,宝渡也飞快抓着药边等答案。
整个辛夷堂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可素日里被人看一眼便脸红手足无措的丘连明,这会却没有慌张。
他完全沉浸在了那张药方里。
此时的他已不单单是在回忆药方的用药,而是自己在思考到底还欠缺了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还差两味重活血的药,既是引子,也是根除风湿病的保障,党参和当归。”
宝渡一瞧药方,都对得上,由衷替他高兴:“对啦对啦,辛夷姑娘她没法骂人了!”
姜辛夷:“……”她有那么喜欢骂人么?
不过她对丘连明目前感觉尚好,不会照本宣科,思维敏捷会变通,最重要的一点是,有自己的脑子。
不是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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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白午饭后就和曹千户去了汪天贵的赌坊,他住在五楼,恰好是楼顶,夏日本该酷热,但他屋内放置了冰块,也不热。
曹千户说道:“我发现我们东厂真穷,哪哪都有冰块,就我们那没,连姜姑娘那都有,你们还天天吃冰镇酸梅汤!”
羡慕死他了。
李非白说道:“这就是你每日都来大理寺吃午饭的缘故?”
为了一碗酸梅汤?
“哈哈哈。”曹千户说道,“被识破了。”
李非白了然了,说道:“我要与管事的说一声,得让你交钱才行。”
“……这可就不厚道了!”
两人在屋顶上盯梢又热又闷,仿佛在晒人干。
李非白问道:“九皇子在京城的风评如何?”
“说好听些,是太子的幕僚,说难听些,是太子养的狗。”
李非白有些意外:“太子对他不好么?”
曹千户说道:“太子那人……较之其余皇子,也就占个皇后长子的优势吧。”他说完急忙看四下,“这些话是能说的吗?我好像是锦衣卫?”
专门为皇帝督查监听百官说皇族混账话的锦衣卫???
李非白简直要被他逗笑:“还是别说了,你可是锦衣卫。”
“嗐,锦衣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意识的,我们可不是外头传的是个只会杀人的冷血兵器。”曹千户说道,“管他呢,太子又不是皇上,我们效忠的是皇上。”
他继续说道:“太子为人不太厚道,大多做的能得到皇上嘉奖的事,都是九皇子提议的,按理说待他应当很好。可太子没有,好处是一点都不给九皇子,也就是给他表面光鲜,背地里当着府里人的面斥责他的事可不少,全然不像兄弟,更像是主人与狗。”
李非白明白为何九皇子会说那些话了,还唤太子是草包。
心中义愤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的。
曹千户说道:“若不是我在东厂,知晓这些,换我我是不信太子是那样对九殿下的。倒是可惜,明明是个有能之人,却吃尽了出身的亏。”
李非白隐约听过一些九皇子出身的事,母妃不受皇上宠爱,以至于九皇子也不受重用。
一个有能之人却要以“仆人”的身份站在草包身后,秦世林心中的不忿他已能明白一些。
“那小子可算是出门了!”
彼时,汪天贵出了房门,往楼下走去。
两人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