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宋安德不懂了:“可他分明没有什么问题。”
“有。”李非白说道,“若是有官差找上你,你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宋安德好好想了想说道:“完了,我一定是犯了什么事了。”
李非白说道:“对,那他方才的反应,还有全程的对话有哪里不对?”
这……宋安德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有哪里不对。李非白也不催他,两人都快走到大理寺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从头到尾都不提问,只是解答!他甚至都不问大人为什么问他一个买画姑娘的事!”
李非白目露欣慰:“对,就是这点不对劲。”
宋安德说道:“那赶紧抓回来拷问呀。”
“不必这么急,若他要逃,那就真的是凶手了。若是舌头上了锁一句不说的,那此案真的跟他有关的话,姑娘们的下落也难寻。”
“所以这是不要打草惊蛇?要引蛇出洞?”
“是。”
宋安德了然,又学了一招。
办案要镇定啊。
前去盯梢的人很快就派去了,李非白又去见了失踪姑娘们的家眷。
“你那日陪你女儿去三米街时,可见过一位三十出头游街卖画的画师?”
“你女儿买了锄头回去时,可跟你提起过一位画师?”
“对那个画师可有什么印象?”
李非白从第一家问到最后一家,都在苦思许久后给出了一致的答案——与画师交谈过。
唯有阿克说道:“没有。”
木里里公主既没去过三米街道,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画师。
这让李非白略有困惑,消失的几个姑娘路径和见过的人都惊人一致,唯有木里里是个例外。
但如今他可以肯定的是,那几个姑娘都见过谢崇义,或与他交谈,或与他买画。
他这一次再前往谢家,就是带人前去的。
等到了谢家,盯梢的衙役还在,说道:“谢崇义下午就没有再出过门,傍晚就睡了,这会还没醒。”
李非白看向窗户那映照的在小榻上半躺的影子,问道:“傍晚就寝的?”
“是。”
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沉,他睡觉还特地点灯做什么?
李非白猛地明白了,飞身入院,将门踹开。
出乎众人意料,谢崇义竟然还在。
他似乎刚从梦境中游离归来,疲倦又惊诧道:“大人们这是做什么?”
李非白说道:“随我们去一趟衙门。”
几乎就在刚才看见谢崇义的瞬间,李非白已经知道这个对手十分不简单。
他的镇定已经超出常人了。
谢崇义很快就被押到了大理寺,由李非白审问。
杨厚忠本来想自己上,被成守义拦下了,说道:“那人的神态一看就不是那种意志薄弱能屈服在你刑具之下的人,而且一上来就用刑,会显得我们大理寺很没审案的技术啊。”
“……这是嫌弃我平时下手太狠了?”
“我可没说,你问问那些被你吓哭下吐的新兵去。”
“刀又没用在他们身上,吐个什么劲,没出息!”
这边谢崇义已经被带了小屋里,他坐在凳子上,看着这刷得雪白的屋子,说道:“听说杨大人的审问手段残酷又有效,大人怎么不让杨大人来?”
“不必。”李非白说道,“我知道杨大人的办法在你身上是不管用的。”
“草民也很怕疼,没人会不怕疼,刀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是真的疼。先是薄薄的皮被划开,随后是流血,见肉、见筋、见骨……人的身体真的有趣,是让人看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烦的程度。”
李非白听得皱眉:“谢崇义,不要说与案子无关的事。”他示意衙役将失踪姑娘的画像一一展开,“我问你,你可见过她们?”
谢崇义看了看说道:“没有。”
“第一位曾买过你的话,最后一位也买过你的画,你曾说过,你记得每一个买你画的人。”
“哦——”谢崇义笑道,“大人不要当真,草民只是想让大人觉得我很聪明胡诌的,我每日卖个四五幅画,时日长久,人太多就记不住了。”
李非白盯着他说道:“那连五天前买你画的贺家小姐你也不记得么?”
谢崇义没有回答,他忽然说道:“大人何必费口舌审问我、试探我,其实要证明我是否是清白的很简单。”他说道,“如果在我被关押期间,又有人失踪,那就是最好的证明。大人的猜疑和假设都是错的,对吧?”
李非白看着他,他这仿佛已经给他找好了离开的后路。
他似乎料定会有人失踪,并且跟他无关。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大人。”宋安德匆匆过来,低声,“方才又有一个姑娘失踪了。”
李非白意外道:“何时?何地?”
“两刻前,在德兴街,那姑娘说要去吃个馄饨,结果就没再回去。”
李非白看向那泰然自若的谢崇义。
两刻前,谢崇义还在家中安睡,大理寺的衙役就是他最好的证人。
如果他是捉走姑娘的凶手,那怎会有人证?
谢崇义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缓缓抬头,忽然朝他一笑。
这一笑,是百倍的嘲讽。
他是凶手。
李非白很肯定,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中,大理寺成了捉不到老鼠的猫,而老鼠正狡猾地戏耍着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被人挑衅了。
“放了他。”
没有证据,只能放人。
谢崇义起身从他身边过去时,不忘微笑说道:“以后大人抓人,可要看清楚,不要伤了无辜百姓的心。”
看着他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宋安德都觉来气:“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
李非白说道:“案发到今日,也没有找到一个姑娘的尸首,要么是已经被他处理了,要么是还活着被他养着。假设是后者,如果留他太久,恐怕那些姑娘会渴死饿死。”
气恼的宋安德这才觉得自己远不及他深思熟虑:“大人说的有道理。”
“继续派人盯着他。”
“是。”
这边,谢崇义已经从衙门离开了。
此时已是满街灯火,但灯没有悬挂满一条街,有些地方仍昏暗不清。
他走了十余步,忽然加快了脚步,他知道,旁边就是辛夷堂,辛夷堂,以前林神医开的药铺。
那是个可怕的地方。
他脸色苍白,突然听见那里传来声音。
谢崇义骇然。
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年轻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行去的方向,是大理寺。
他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那个像魂魄离去的姑娘,杵在原地,不动了。
真是个好看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