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战特地去了一趟大理寺。
成守义见到他就说道:“李少卿外出办案了。”
“我来找你。”
成守义皱眉:“这……我俩好像不熟。”
这话说的无比见外又无比不客套,久在军营的李战反倒喜欢他这种直来直往的性子,在京师再待久一些,人都要变圆滑了。
他坐下说道:“李非白是我儿子,他也是大理寺的少卿。”
成守义了然:“那我确实跟李少卿很熟。看来李将军是为了他前来的,那便好好一起喝个茶吧。”
茶水奉上,李战喝了一口,说道:“他不是一个容易骄纵的孩子,只是少年时爱玩,被我训过许多回,以至于他对我心有芥蒂,父子关系并不亲近。”
成守义说道:“疏远到这种地步吗?看来李少卿不愿从军,想必也有不愿继续受您管束的缘故。”
“是,虽然他不提,但我与他母亲都明白。”李战默了默说道,“我此次进京述职,一来是为了公务,二来也是因他母亲想念他,让我来看看。可入京后,却发现事情又有三、有四……今年的京师并不算太平。”
“京师从来都是个诡谲之地,只是李将军身在塞外眼不见为净罢了。”成守义又为他斟了茶水,“以我之见,他在这里能照顾好自己。不过儿行千里,亲人担心也是常理。”
李战说道:“有一事李某想拜托成大人。”
“请说吧。”
“若他卷入皇权争夺中,请成大人护他周全。”
成守义微顿:“李将军怎么突然提及这种事?如今已有太子,皇后家族势力之大足以为他保驾护航,想必是最好的储君之选,怎会有别的皇子敢觊觎?”
“我原先也是这般想,但方才我陪同皇上和皇子游园,皇上抛出安王爷一事,太子所答着实让人皱眉,反倒是九殿下答得得体稳重。加之之前九殿下被诬告私藏贡品时的泰然,想必皇上对他已经另有改观了。”
成守义明白了:“九殿下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能隐忍,是能成大事者。”他说道,“只是这还不够,他的母家对他根本毫无助力。”
李战说道:“如今皇权集中在皇上手中,他当真有心要为九殿下肃清登基之路,区区一个外家又算得了什么。”
“诚如李将军所言。”成守义说道,“你是怕皇上当真要这么做时,太子那边会有所反抗,重蹈十年前的事,要我到时护好李少卿是吧。”
“是。”
成守义苦笑:“我当年连我三哥都没护住呢……”
李战知这是他的痛处,说道:“若我儿值得成大人照看,恳请您庇护他。若不值得,就随他去吧。”
“我尽力。”成守义说道,“私心而言,我很喜欢这年轻人。”
李战看他:“他与板砖无异,脾气又臭又硬,不听管教、行事莽撞,成大人怎会喜欢他?”
“……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成大人觉得李非白就是捡来的,这当爹的根本不了解自家儿子,“李少卿做事严谨细心,才思敏捷,与同僚相处友善,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战憋了好一会气才辨别出他在说实话,不是在诓他。
成守义又道:“这是我一家之言,李将军可以去问问旁人,或许会另有改观。”
“不必了,他的好坏我在塞外也顾不上,鞭长莫及。”
成守义笑笑,李非白要真是板砖,那也是像他。
李战临走时说道:“请成大人不要说我来过大理寺。”
“好。”
李战末了又道:“不要跟他说我来过。”
成守义忍笑,这别扭的老父亲,怕是一出这门就想逮着人问李非白的品行口碑吧。
李非白回来时,成守义确实没打算说,可衙门里的人认得李战呀,赫赫有名的战神驾临,这消息在李战出门时就传遍了,众人颇以为荣。在李非白进门到成守义那,路上就不下十个人跟他说了这件事。
以至于他进了屋就说道:“成大人,我父亲来这里做什么?”
“哎呀。”成守义说道,“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来叙叙旧。”
李非白皱眉:“我记得……你们并不熟识。”
这年轻人怎么这么实诚呢!成守义说道:“好吧,就是来问你的事,要我照顾你。”
“这是自己管不了就寻我上峰来管。”
“哎呀,你们父子俩误会颇深啊。”成守义都想把李战拉回来,让父子俩面对面好好说清楚,只是他们两人积怨太深,恐怕不是他一个外人能管的。他也不开导了,说多了反倒像另一个“老父亲”。他说道,“近日宫里发生的事多,尤其是安王爷枉死一事,恐怕更会掀出滔天变化,你在外查案,多加留意吧。”
“是。”李非白说道,“我去查了城里的火药作坊,确实没有查到线索,如此可以断定凶手有自己的火药作坊。下官如今比较担心的是凶手造火药不是为了单纯杀死安王爷,而是另有所谋。”
“要杀安王爷的手段有几百种,的确不需要为了炸死一个人而造个火药作坊,定是有别的用途。”成守义说道,“画舫在湖泊之上,又人船具毁,证据难寻,恐怕这案子是破不了了。”
李非白说道:“下官还在询问那日在岸上的商贩,还有远处几艘船的人。”
“问问吧,兴许能有什么线索。”成守义提醒道,“浅浅查查就好,不要向皇上索要太多衙门人手,不要再打扰皇上,他今日怕是烦闷得很。”
李非白问道:“成大人此话何解?”
成守义将方才在李战那儿听来的御花园一事详细跟他说了,李非白都觉诧异:“太子的天资实在太差。”
“九皇子的野心已显露,太子那边反应过来后,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他继续踩在自己头上的。“
李非白反应过来:“太子会对九皇子下手?”
成守义摇头:“太子只是蠢,人心不坏,但他的母家却不是什么良善世家。”
李非白明白了,太子是想不到杀人那步的,但他身后的势力却不会容忍九皇子显露锋芒。
他忆起九皇子陆续与自己说过的话,虽然他不愿有忤逆储君的心思,但是如今看来,那太子又岂是明君,大羽交给他真的没有问题吗?
林园中,不落一花,遍眼绿意。
箭靶伫立其中,一支飞箭疾驰飞去,离靶心还差两寸。
秦世林再拉弓箭,仆人已经把箭拔走。二次箭出,依旧未中靶心。
“殿下,大理寺的李少卿李大人在外求见。”
秦世林双眸微亮:“快请。”
李非白随仆人进入园子,就见秦世林正拉弓开箭,身姿挺拔,一箭飞出,却未中靶心。
秦世林收起弓箭,看向李非白,笑道:“见笑了。听说李家人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李少卿可要教教我?”
李非白说道:“父兄都是久经战场之人,在军营中常练习射箭,我双手生疏,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李少卿谦虚了。”秦世林还是将手中弓箭给他,“虎父无犬子。”
弓箭在手,又被压来一句虎父无犬子的话,李非白便站定拉弓,还未等众人等个片刻,就见箭在瞬间飞出,直穿靶心。
秦世林微微愣了愣,随即抚掌称赞道:“不愧是南安李家,名不虚传。”
仆人从靶心取箭,发现箭头还没入三分,这得是有多大的臂力呀!
李非白将弓箭交还下人,说道:“射箭不难,射得准也不难,身定、心定即可。”
秦世林低头看看自己,笑道:“我的身稳定如松,看来是心不够安定。”他邀了李非白去旁边凉亭小坐,说道,“近日京城并不太平,李少卿怎么有空过来?”
“殿下有着七巧玲珑心,我想不必下官说缘由,您也知道。”
“不知道。”秦世林说道,“我只觉得高兴,你愿来,我便光顾着高兴去了。”
李非白发现这话说的太漂亮了,但凡一被感动就要觉得自己如遇伯乐了。只是他不同,他是李家人,从小就浸染在这种环境中,简单的漂亮话是打动不了他的。
他说道:“下官来,是要提醒殿下近日锋芒太盛,请您提防四下,出门留心。”
秦世林笑笑,斟茶的手放了下来,取了一只杯子放在左侧,说道:“这是我的左膀,他在暗处,护我周全。”他又取出另一个杯子倒扣在桌上,“这是我最欣赏的右臂,若他也能来,便是我最大的筹码,也是足以一举让朝堂的人对我改观拥护我的人。”
李非白问道:“左膀这位是谁?”
秦世林说道:“此事我只告诉我的右臂。”他将杯子翻转,“若是以前有人对我无法扳倒太子而忧心,如今可以放心了,有了‘左膀’,我便能安心成就大业。”
李非白看着桌上的杯子,说道:“拒绝不是怕被你连累,只是不想投靠哪个阵营。”
“可如果投靠的阵营可以成为百姓之福,为何不行?为何非要忠于储君?”
“因为储君是皇上所选。”李非白盯着他说道,“除非我确定皇上已经动摇了想法,想另立储君,否则我绝不可能帮着哪位皇子以两军交战的结局来夺得皇位。那样才是真的在祸害百姓,危及江山社稷。”
秦世林明白了他的想法,唯有他得到父皇的认可,他才会助他一臂之力。
“李非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不会在太子屡屡犯蠢后还对他忠诚。”秦世林神色坚定,目光迥然,“我答应你,我终有一日会成为父皇最倚重的皇子,直至成为唯一的储君。”
李非白轻轻点头,问道:“可能问问那位‘左膀’是何人?”
秦世林略有迟疑,仍说道:“东厂都督魏公公。”
李非白有些意料之外,不知是魏公公的野心胜过九殿下,还是九殿下的野心说服了魏公公。他起身说道:“明白了。”
临走前,他将正放的杯子倒扣,说道:“今日仍不行。”
秦世林没有阻拦他,他看着离去的李非白,又看看倒扣的杯子。
他相信,终有一日,杯口会向上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