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道死了,虽然他没有提及师父林无旧的事,但是从他的反应来看,姜辛夷反而更加肯定魏不忘必然跟师父的死有关。
可如今要从哪里着手,才能确定这个猜测?
她久站窗台,直到旁边房间的窗户也打开,她才探头看去。
便对上了同样探头看来的李非白。
李非白看着她疲倦的双眼,说道:“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整觉了,去躺躺吧。”
姜辛夷摇摇头,默然片刻忽然开口:“李非白。”
“在。”
她看着地上投映的影子,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口了:“我们改日去赏红枫吧。”
再不去,深秋一过,便迎寒冬,红枫也就落尽了。
人生遗憾的事已然很多,她愈发明白如果太执着一件事,那会令她忽略和错过许多事。
师父的仇要报,但她依旧可以去赏红枫,可以去吃好吃的,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必将自己困在囹圄中。
这或许才是师父所希望的。
李非白很是意外她邀自己赏红枫,他隐约觉得她似乎跟过往更加不同了。
“你从泥潭里爬出来了?”
姜辛夷蓦地笑笑:“李非白你问的真不客气。”她仰望灰蒙蒙的天穹,微有凉风,这是深秋将至的信号,“我想,师父和青青都不愿看我整日消沉。人若深陷痛苦不能自拔,是会疯掉的。我要是疯了,就没人记得他们,更没办法亲手替他们报仇。”
她说着,那种痛苦又再次袭来,无法释怀。
“只是李非白……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查……我不擅长这种事,空有愤怒,却毫无头绪……再找不到凶手,我还是会疯的吧……”姜辛夷伏在窗台上,喃喃道,“师父为何不给我托梦呢……”
“会找到凶手的。”李非白安抚道,“如今已经有眉目了,你师父离开宫廷八年,可依旧被人找到并以残忍的方式杀害,这只能说明凶手忌惮又憎恶他的存在。对他有那样大敌意的人,一定是跟他当年有瓜葛的人。”
“可是要怎么找到那个人?”
“只要有凶手,就一定能找到。”李非白说道,“如果能进宫里问问当年的老人,当年你师父在宫里最后几个月的行迹和所为,或许可以知道他到底怎么得罪了凶手,为何会遭到那样的记恨。”
姜辛夷说道:“可以把凶手代入成魏不忘吗?”
这个他们曾假设过,而且魏不忘也是最接近凶手的人。
只是没有证据。
如今李非白想找证据,可是要从哪里入手,找到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大理寺将从四海赌坊清点出来的财物封存,杨厚忠携了赃物账本呈上。此事也就结束了,接下来赃物何去何从都与他们无关,只要将牢里的人一一发落便可。
人数众多,也需时日,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好的。
京师最大的赌场青楼被毁,其他小赌坊和青楼都赶紧关门避开风头,没来得及跑的人都被衙门抓了回去问罪。
一时京师风气肃清,夜里连扰民的聒噪声都消减了许多。
渐入深秋,天气渐凉,夜风袭来时仿佛让人觉得初冬已至。
丘连明如今已经不做面食了,不是他怕苦,而是姜辛夷正式喝了他的拜师茶,之前是随他自学,偶尔督促考问,如今为他列了一张纸,除却作息,还有每日要学的东西,甚至连吃饭的时辰都给他定死,不许他将时间荒废在别处。
真是宝渡看了都摇头。
趁着姜辛夷还没来,他拿着鸡毛掸子扫着药柜的灰尘,感叹道:“丘老弟啊,这拉磨的骡子都不带这么忙的啊。”
已经在摆开书籍笔记的丘连明听后说道:“我听师父说好像也要给你编排一张呢。”
宝渡只觉头皮发麻:“造孽!”
说着就见有人影进来,光是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谁了。他一回头就看见姜辛夷手上果真拿了张纸,他苦着脸说道:“饶命啊掌柜,虽说我少爷把我扔来做学徒,可我还是我家少爷的人,您可不能安排我寅时起床读书认字的。”
姜辛夷皱了皱眉头:“我何时要安排你做活?”
“咦,没吗?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姜辛夷将纸张交给他:“给宋安德抓点药送去。”
宝渡接过,问道:“宋老弟的手应该好了吧?”他扫了一眼药方,每日抓药上百贴,就算是狗也该记得这些药性了。他看出药方是偏安神养心血的药,“他还没缓过神吗?”
宋安德这一休养就是一个月有余,手伤早就好了,但是他也不回衙门。
也不离开辛夷堂。
整日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宝渡起夜时听见过他屋里传来“刮呲刮呲”的声音,见人一说,丘连明摆手:“我路过时,听见的是‘砰砰砰’的声音。”
姜辛夷说道:“我听见的怎么是‘哐哐哐’的声音?”
三人三音,直到常住的宋大娘过来,他们问及夜里的声音,宋大娘默了默说道:“好像是哭声……”
得,四人四声,根本不知道他在屋里做什么。
可也无人去打扰他,不至于在屋里分尸就成了。
那也不是他宋安德会做的事。
宝渡还没来得及去抓药,门外有人进来,他顺口说道:“我还没开始放牌呢……嗯?宋老弟!”
姜辛夷和丘连明都齐齐抬头看向门外,宋安德竟是一身官服。
这官服本就是量身裁剪的,十分贴身。他这一个月削瘦不少,衣服也显得有些松垮了。
只是这眼神更加坚毅,灼灼有神。
姜辛夷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的怪……哪里呢……她再看宋安德,终于明白了——一月有余,仿佛五年不见,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和难以言喻的刚毅,显得很是沉稳。
若说之前他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如今就是紧抓水池淤泥的莲藕,稳如泰山,没有人可以动摇他。
她微微吃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但凡能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有所转变的,唯有一个可能——历经过生死。
可那野狼山深坑一跌,也不至于让他有这么大的转变吧?
宋安德看着铺子里三人,笑笑:“我刚从衙门回来,吃个早饭就回去当差了。”
宝渡和丘连明都想要问他些什么,忽然听见姜辛夷“嗯”了一声,淡声:“像往常一样吧。”
——像之前一样,憨憨的、有目标地过日子。什么都不要想,埋头冲吧。
——万事都抛在后面吧,不要想太多,不要让它们绊住你。
——你是宋安德,说过要在京师站稳脚步的人。
明明对方只是一句话,可宋安德却听出了千言万语。
他多日来对青青的挂念在看着她的姐姐时终于有些撼动,他眼眶微微湿润,偏身说道:“嗯!”
宝渡和丘连明也意会了她的意思,没有多追问。
只看着宋安德手扶在腰间配刀上,大步往外走,身影笔直而巍峨。
好一会姜辛夷才说道:“他这连早饭都不吃了?”
宝渡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冷面掌柜呀!
气氛刚缓和,姜辛夷就听见帘幔后有人低低啜泣,她走到那掀开帘子,就见宋大娘已经走到廊道,背影清瘦,抬手擦泪。
她默然片刻,又放下帘子,没有追上去安慰她。
如今宋安德振作了起来,对宋大娘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她轻垂眉眼,铺子外又传来脚步声,这回是宝渡先开了口:“少爷早。”
她回头,李非白就说道:“宫里传了旨意,要你我进宫。”
姜辛夷动了动耳朵:“我?”
没喊错人?
李非白点头:“对,你——我,一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