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夷被怜妃请进了宫里。
去之前成守义似乎已经猜到了怜妃要说什么,叮嘱道:“此时传唤你入宫,大抵是为了魏不忘一事。如今魏不忘已经坐实谋逆罪名,你师父一事被揭发也只是添了一项罪名,若是她要你再添一把火,也不必了。”
“为何六叔这么说?”
“你再添一把火,东厂余孽只会将你视为仇敌,日后的怨气与怒火都会转嫁给你。你若说了,便是皇帝除掉魏不忘的替罪羊。”
姜辛夷说道:“真是诡计多端的皇族。”
成守义说道:“谁说不是呢。那你……”
“我先进宫吧。”
“六叔怎么觉得你要答应怜妃呢!”
姜辛夷默了默说道:“魏不忘对我师父做出的罪行,不应被埋在岁月长河中。如今仍有许多人对师父有误解,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那完完整整的师父,而不是被扣上宫廷叛徒的罪名。”
成守义叹道:“傻孩子……”
恰好这时李非白进来,成守义说道:“你倒是劝劝她,这孩子要被人当箭靶子利用了。”
“我在外面听了一些。”
成守义目光殷切了些,好似只有李非白能拦住她了。
李非白看向姜辛夷,问道:“这是你已经决定的事了,是吗?”
“是。”
“那我陪你进宫。”
成守义都要目瞪口呆了:“你怎么还来添乱呢!”
李非白说道:“我们都知道拦不住她,哪怕将她掳走三万里外,她爬也是要爬回来把想办的事办了的。”
这话倒是真的,成守义叹气。
李非白又说道:“所以我陪她进宫,只是在这之前,我想辛夷需要一张护身符。”
姜辛夷问道:“你难道一大早去寺庙给我求符了?”
不是吧不是吧,那她可是会笑话他的。
李非白笑笑:“我怎么忘了这点,早知道再去求道符的。”他取下腰间玉佩,紧紧系在她的腰带上,“这是我给你的护身符,希望有用。”
这玉佩环状,通体润泽,上面竟是一条雕琢精巧的龙。
成守义看了说道:“这玉难道是……”
李非白点点头:“是先皇赏赐给我祖父的龙环玉佩,祖父将他给了我父亲,父亲上次离京时,将它交给了我。”
“如今你又交给了辛夷。”成守义感叹道,“辛夷,这块玉寓意非凡,几乎承载了李家世代忠门的荣耀。它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做免死金牌,当属世上最大的护身符啊。”
似有忠魂护体,姜辛夷只觉有了莫大的安全感。她握住玉佩,李非白又说道:“我将它交给你,是因为你是辛夷,也是因为你要做的是光明磊落之事,我愿为林院使沉冤昭雪铺一条路,更期盼真相大白,让杀人凶手得到严惩。”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义无反顾站在她的身边,让她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成守义微微笑看两人,杨厚忠早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探头说道:“要不你们二人就原地成亲吧,李家少夫人的身份那可比护身符好用多了。”
姜辛夷说道:“太仓促,太刻意,皇上怕是要将这当做李家对他的挑衅,太危险了。”她仍握着玉佩,说道,“有它就好,关系点到为止。”
几人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李非白陪着她进宫去了,只是皇上没有召见他,他也只能等在宫廷外。
宫人领着姜辛夷去见怜妃,再来宫闱,姜辛夷仍旧觉得这里满斥肃杀之气。或许是因为师父一事,让她对这里多了太多的抵触,下意识认为这里是吃人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没有好感。
宫人步伐渐慢,直至停下,侧身伫立在一旁。
她抬头看去,又见故人。
秦世林也看见了她,步伐微快,一派如沐春风的模样。他走到她面前,说道:“近来可好?”
姜辛夷说道:“不太好,单是这条路就让我觉得很危险。”
秦世林笑笑:“那你为何还来?”
“或许是因为我若不来,我的脚下就无路可走了。”姜辛夷说道,“听闻宫里已经在着手册封太子一事了,恭喜。”
“册封大典还未成,乱臣还未解决,这喜还是押后再说吧。”秦世林不忘母妃教诲,这段时间更应谨言慎行,不可狂妄自大,“这件事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他还是想给她夏送冰冬送炭的。
姜辛夷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秦世林微微一顿,正如他的事他不想与她多说,那她的事她也不想跟他多说,两个人的交情仿佛永远止于表面,无法深交,更不会有什么往后。
她的往后与他无关,是独属李非白的。
说不失落是假,但秦世林已然想通,说道:“好。”
两人浅淡道别,各自奔着自己的前路去了。
宫闱内,檀香萦绕,淡淡的香气定人心神。
但姜辛夷不喜欢闻香,她认为一切香味都会掩盖和破坏药材的气味,虽然檀香也勉强可属药类,但自从被贵族争相攀比,价高于金,用作焚香之用,她又对这种满是铜臭的香味充满了排斥。
怜妃温声唤她过来,说道:“这次你在山道救人,立了大功,早上皇上过来本宫提及此事,皇上还说要嘉奖你,让本宫问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姜辛夷不会信这开场鬼话,也知道他们素来喜欢迂回说话,便直接说道:“民女从来都只有一个心愿,让杀害我师父的人伏法。”
此话正是怜妃想听见的,她说道:“那你可查出了谁是凶手?”
“东厂之主魏不忘。”
怜妃微微惊讶:“他呀……”
姜辛夷默了默说道:“娘娘,我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如今这里也都是你的心腹吧?有些话我不愿藏着说,我想你我目的一样,需要我做什么,您可以直说。”
怜妃笑颜淡淡:“辛夷是想要说什么?”
“谢阿蓉是你安排故意接近我的吧。”
“哦?”
姜辛夷看着她,双目无怯:“偏是那么巧,传我也进宫观摩狩猎;偏是那么巧,您愿意为我召集宫人问话;偏是那么巧,有个谢阿蓉揭发魏不忘与我师父的谈话。又偏是这么巧,魏不忘谋逆,下了大狱。”
怜妃面色淡然,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静静听她说话。
“魏不忘想利用白玉和宋正气来引诱皇上出行,埋伏炸药,可谁想反被皇上识破借机利用,扳倒了他。在此之前,你们就想利用我来扳倒魏不忘,白玉一事便是锦上添花,更加大了你们的胜算。”姜辛夷说道,“你们不但是要魏不忘死,还想用这件事令东厂名声扫地,在朝野都失去威望,为日后除去东厂而铺路,是么?”
话已挑的这么明了,怜妃感叹她是个无比清醒的姑娘,也怜惜她一个姑娘在追凶路上所吃的苦。
她说道:“你可害怕去大殿上指证魏不忘?”
“无可畏惧。”
“即便日后会被人记恨,或许下场会如你师父一样凄惨,也不怕?”
姜辛夷缓缓摇头。
怜妃既因为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而松了一口气,又因这样一个好姑娘会身处险境也担忧。心情错综复杂的她已觉得对不起这个姑娘,可为了大羽日后的安定,他们需要借姜辛夷这把刀,借林无旧的声望,去彻底除掉朝廷后患。
她站起身,朝她微微行礼。
一切感激与遗憾,都在这大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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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辛夷从宫闱出来,已有人在等她了。
两人身着飞鱼服,长身伫立,仿若两尊雕像,等着来者解开封印。
见她过来,为首那人很快就迎了过来:“见过姜姑娘,问您安好,在下东厂赵千户。”
姜辛夷点头:“嗯。”
赵千户说道:“我们曾打过照面,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与曹公交好,或许他曾跟你提过我。”
——没有,没有一点印象。姜辛夷知道他在跟自己套近乎,没有当面反驳,客气道:“赵千户找我有何事?”
赵千户作揖,诚恳说道:“在下恳请姜姑娘不要出面指控魏公公,您的出面,对东厂将有致命的打击。”
姜辛夷皱眉,她刚从宫里出来,锦衣卫就收到消息了。
足以见得即便东厂无主,可依旧消息灵通,不愧是东厂。
“事已至此,已能窥见魏公公的下场,您实在不必再火上浇油。”
姜辛夷问道:“既然他的下场已定,那我的那些话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赵千户说道:“意义不同……若是弑君,那便是他一人的恶毒行径,与东厂无关;可若是再加杀害林院使的罪名,那以林院使在民间的声望,恐怕会让东厂的声誉大打折扣。如此一来东厂腹背受敌,宠信与信誉尽失,很有可能东厂最后会覆灭。我如今暂代厂公一职,也在东厂待了十七年,实在不忍看它就此没落,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我明白你对自己衙门的感情,但造成这一切后果的责任不在我。”姜辛夷看着他说道,“不是我要毁了东厂,而是魏不忘一直将东厂当做他的赌场,是他毁了东厂。”
赵千户蹙眉,声音顿时沉冷:“姜姑娘若执意要告御状,便是与整个东厂为敌,日后有什么后果,你不会想不到。”
“嗯。”姜辛夷无比淡然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丝毫没有退怯畏惧,“可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赵千户气息微屏,明白了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对方最终都会站在皇宫大殿上,控诉魏不忘所做的一切。
东厂的地位再也回不到辉煌之日,甚至最后可能沦落到消亡。
他许久才缓缓回神,眼里是疲倦和无力。他缓声说道:“你与曹千户一样,性子耿直,像头犟驴。”他说道,“打扰了。”
从宫门离开,旁边锦衣卫便低声问道:“千户,如今当做什么?”
赵千户默了默说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我救不了都督,也救不了东厂,唯一要做的,就是待在东厂,乖乖等候发落。”
锦衣卫诧异又不死心:“杀了姜辛夷吧。”
“你是要与整个大理寺和李家为敌么?”赵千户摇摇头,“即便没有大理寺,我也不愿杀她。”
“这是为何?”
赵千户说道:“我怕曹公半夜掐死我。”
“……”
赵千户继续说道:“世上秉持正义之人,从来都不应无辜死去。”
旁人心头微颤,应声道:“是。”
哪里是因为怕曹千户索命呢,不过是怕被自己的良心索命罢了。
他明白了,这也意味着东厂只能等待最后的审判,他们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