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结束,百废待兴。
在西凉军得胜归来之际,天子也宣布了百官复朝的消息。
翌日清晨,以王允为首的公卿们,再次步入那熟悉的宫廷青石路,踏上白玉阶。
如今戍卫宫城的,都是成廉的属下,也就是吕布的原并州军。
哪怕是董卓回归,也并未进行新的调动。
算是默许了由吕布的人把守宫廷。
王允默默打量着那军容严整,人人都满面肃穆的兵卒,不由暗暗惊叹。
“司徒大人,听说,西凉军虽得胜归来,但董卓受了重伤啊,这已经接连数日都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了,你说会不会……?”有公卿在王允身侧小声嘀咕。
王允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变得谨慎了许多,哪怕他也有如此猜测,但还是提醒道:“谈论这个为时尚早,我等首次复朝,待进入嘉德殿,且看是哪一人在侧便可得知,若非董卓,或许是也。”
说完,他不禁神伤,现在百官能够毫无顾忌的在一起说话,竟也就只有前去上朝的路上了。
若是私下里聚在一起,只怕又要招来祸患。
谁知道死了弟弟与侄儿的董卓会不会暴走?
“司徒大人,我等还听闻,这次袁绍之所以战败,全是赖吕布所致,这厮阴损的很,竟诈死蒙骗,再来一招釜底抽薪!我看此人若是不除……”有人捏着拳头,表达对吕布的不满。
若不是吕布,这次失败的就是西凉军了。
国贼就已经除掉了啊!
王允冷冷盯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吕布乃我汉庭征东大将军,兵戈之乱,本就是他职责之内!被人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击败,只能怪败的人本事不够!”
“吕布,天下第一猛将,这种大才,必要为汉庭所用,不可再生与之为敌的心思!”
“他与董卓,是两码事!”
众人惊异,王司徒这是在为吕布说话?
好奇怪啊!
王允也愣了,我这是在干什么?
不过那人的心思,他倒还真没摸透,得赶紧抽个时间去见见才好。
“也许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如今吕布为董卓所重用,是老贼的倚仗,若是能想法子离间二人的关系,借助吕布的手干掉董卓,然后顺势收吕布为己用,镇守汉室江山,岂不两全其美?”王允脑海中莫名闪过一道光亮。
若是能办成的话,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啊!
既能除董卓,还能拿捏吕布!
待回去之后,要好好琢磨琢磨,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很快,百官行至嘉德殿前,脱去鞋子,着袜进入。
“啊?怎么是他?”众人出神的望着天子下方的那气宇轩昂的男子。
王允也有点懵,在天子身侧的竟然是吕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叩见陛下!”王允抛下思绪,带领百官伏地叩首。
年幼的小皇帝刘协半晌没有作声,他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悄咪咪打量着吕布的神色。
这还是他第一次是在吕布的陪伴下临朝。
以前都是董卓亲自来的,霎时间,有点惊奇。
“众……卿,平身吧。”稚嫩的声音响起,刘协的小手揣在龙袍里,不安分的掐着指头。
“谢陛下!”王允等人这才起身,各自入列。
无数道目光在吕布与小皇帝之间来回流转,有惊讶、有恼怒、有耐人寻味。
“吕布将军,初复朝议,如此重要的场合,为何不见相国呢?”王允主动询问道。
吕布笑了笑,竟径直走到王允身边,拉着后者的枯槁的手掌,小声道:“司徒大人,相国他,身体抱恙,多担待。”
王允一时间被吕布亲昵的举动弄昏了脑袋,特别是后者那似乎隐藏着许多深意的眸子,他不会了。
什么意思?
吕布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在暗示我什么?
难道他真的身在贼营心在汉?
“放肆!吕布,朝会之间,你忽视礼制,不跪见天子,还敢随意走动,轻声私语,你置天子于何地?!”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尉崔烈指着吕布大发雷霆,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性烈如火,为人刚正,眼睛瞪得滚圆,怒目而视!
“陛下!还请治罪狂臣吕布!如此目无尊上的悖逆之将,若不惩处,何以明正典刑!”
小皇帝刘协震惊的望着崔烈,手指在宽大的袖子里掐的更厉害了。
“这……啊,吕布将军刚刚平叛归来,是大汉的功臣,朕看……不如就免了这一次吧?”刘协瓮声瓮气的说着,稚嫩轻柔的音色没有半点杀伤力。
王允怪异的看了崔烈一眼,不知这位老友突然抽什么风。
“威考,陛下都说免了。”王允剜了眼崔烈,提醒他意思意思得了,别真刚到底。
崔烈仿佛无视了王允的警告,竟又说出一番令人惊骇的话:“陛下!我大汉朝堂真的就没忠臣,没有挺身而出之辈了吗?!”
“先有董卓狗贼制霸朝堂,威压百官,摄控天子,现在董卓不在了,竟然又开始怕一个小小的吕布!”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此话一出,嘉德殿内顿时寂静无声,哪怕是王允,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你崔烈,脑子坏掉了?!
真不想活了?
老夫这是救你啊,你还真一心求死!
崔烈惨然大笑,他也是被逼无奈了。
董卓既然能够活着回来,他崔烈定然是活不成了。
因为他的长子崔均,此前的朝廷议郎,在袁绍起兵之际,竟然跑回老家招揽了数千兵马投了过去。
当然,也是被身为老父亲的崔烈给默许的。
主要是,没人会觉得董卓能击败袁绍。
如果崔均跟随袁绍成功杀死了董卓,那么他崔烈,他崔氏一门,都将是功臣!
他明知自己落不得好,一定要在死前,用生命再次警示天子与百官!
让大汉忠臣这一脉,不至于绝了!
“太尉大人,是否对在下有所误解?”吕布皱眉望着崔烈,自己貌似没得罪这老东西,一上朝就要和自己对着干?
他不介意立威,但自己才初上朝就杀一位三公,这势必要引起天下震动。
“误解?吕布!你这厚颜无耻的狂徒!董卓的走狗!”崔烈叱骂道。
吕布眉眼跳了跳,面无表情道:“崔太尉,布入宫,是早前便受到了陛下的召见,早在诸位大臣午门集结之前,布就入宫多时了,至于你说的跪拜叩首,不如且问问陛下,布有没有失了礼数?”
刘协脚趾头抠着鞋底,糯糯道:“崔爱卿,你真的误会吕布将军了,确实是朕早早的就召吕将军入宫觐见的,他一直在这里陪着朕。”
“啊?”崔烈愣了愣,不可思议的望着刘协,急声道:“陛下,你千万不能受吕布的诓骗与威胁啊!”
“崔爱卿!朕没有!”刘协不耐烦的翻了翻白眼。
王允见吕布摇头叹息,没有半点杀意与骄狂,不由对崔烈生了怨气。
吕布可是老夫看中的人,他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威考,别胡闹了,快给吕布将军道歉。”王允瞪着崔烈说道。
崔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吕布,惊声道:“老夫给他道歉?!”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踩着白袜进入嘉德殿。
正是李儒,随着他的到来,嘉德殿内的温度好似降低了几分。
除了崔烈,其实在百官心里,吕布还好一些,但李儒可是实打实的董卓的刽子手与代言人,作恶多端!
吕布与李儒,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刘协下侧。
小皇帝刘协有些惧怕与怀恨的看了眼李儒,悄悄把身子往吕布这边挪了挪。
虽然吕布看着可怕,但终究是个和蔼的大哥哥啊!
至少比如毒蛇般的李儒强多了!
没人会去细想小皇帝的心思,李儒冷眼望着崔烈,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呈给刘协,阴冷道:“崔烈!汝身为汉庭三公,朝廷命官,你当是好大的胆子!相国已经得到密报,之前袁绍叛乱,你的长子崔均就在其帐下任职!”
“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以王允为首的百官意味深长的看着崔烈,这事儿,他们怎么不知道?
崔烈这老小子没跟别人说过啊!
“哼!”崔烈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他与董卓的矛盾,早就在董卓入京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当初,董卓率军在北邙救下了少帝与当今天子,便要率军陪同天子入京,伴随左右,被太尉崔烈严词反驳。
董卓当即对崔烈放下狠话,信不信我摘了你的脑袋?
形势比人强,那时的崔烈果然不再与董卓对着干,但梁子是结下了。
李儒冷笑不已,朝刘协淡淡道:“陛下,相国的意见是,严惩叛臣!否则朝中百官人人都如崔烈这般暗地反叛,这刚欲安稳的天下岂不是又要乱了?”
“这……这……王爱卿,你意下如何?”刘协心底暗恨,面上则表现出怯懦的样子,朝王允抛去一个眼神。
还不等王允答话,李儒抓起摆在御案上的空白之旨,宣读道:“陛下有旨,叛臣崔烈,蓄意谋反,三日后午门问斩,夷灭三族!”
“来人!将崔烈全族关入北寺狱!任何人不准探望!”
说罢,从门外进来一队西凉甲士,将不停破口大骂的崔烈给拉了出去。
刘协气的脸色发青,对董卓的代言人李儒是敢怒不敢言。
“李大人!夷灭三族是否太过分了?”吕布冷着脸质疑道。
李儒看了眼吕布,扬起鼻孔没有说话。
“哼!”吕布恼怒的拂袖离去,似乎对李儒的行为非常不满。
李儒默默望着那背影,再度扬声道:“诸公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段插曲过后。
王允与百官退朝,独自快步离去。
他看出来了,虽然很细微,但他看出来了!
吕布,一定是心向汉的!
他与董卓李儒等人,绝不是狼狈为奸者!
他是要曲线救国!
“没想到,绝望之中,竟让老夫再度看到了光明,我一定要见吕布,一定要见他!”王允在内心疯狂的呐喊,晚上真的要睡不着觉了!
温侯府。
吕布默默走在府内小池边,手里抓着一把小米,脸色淡然的往里面撒着。
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是一位文士,正是离朝之后的李儒。
“李先生,真是苦了你了。”吕布轻笑道。
李儒显得有些拘谨,轻声道:“在下也想看看温侯究竟能否走出一条与相国截然不同的道路,反正在下这污黑的名声也不在乎再黑一点,做些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为温侯分忧罢了。”
“哈哈!李先生不用太客套,你我还如曾经那般相处就好。”吕布轻抓起李儒的手腕,笑道:“中午留在府内一叙如何?正好华雄、张绣他们也要来,便别走了。”
李儒苦笑道:“这些人可都是酒蒙子,在下不胜酒量啊!”
“哎!有本侯在呢!你若真喝不下了,本侯为你挡酒!谅他们也不敢放个屁!哈哈!”吕布豪爽大笑。
李儒深深地看着吕布,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