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九接连几日未曾下过马车。
无论君颜如何死缠烂打，亦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静默打坐。
“哥，什么时候才能到乌灵国皇城，我要无聊死了。”她叹一口气，看向正闲情逸致摆弄香炉之人。
沈玉锦眼神也不给她一个，漫不经心道：“无聊下马车，一切自便。”
他有条不紊地打开火折子，用一根香引燃莲花状香粉，声音清润好听，话却毫不留情，“记住，你哥叫君生羽，不姓沈，亦非我。”
“又来！”
君颜气鼓了脸。
她双手托下巴靠在桌案旁，没话找话，“点香做什么？”
“静心，有助入定。”
沈玉锦话音一落，君颜挑了挑眉。
“这香味清新淡雅，定是价值上万灵石的极北雪莲。”
“此香沾染衣带，萦绕半月之久，能遮掩任何气味，别的香无法代替。”
“我听说百年前，元镇那个早逝未婚妻苏羽灵，最喜欢此香，这才导致其他人纷纷效仿，以至于供不应求，唯有涨价。”
“毕竟人家可是姬家那位通天圣子，亲自卜卦算出来的剑仙转世，非我等凡人可比。”
她啧啧一声，话里话外都是酸，转而又变成幸灾乐祸，“据说元镇当年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家世好，相貌好，极品变异风灵根，还有剑仙未婚妻。”
“可惜，好好一个姑娘，被他给克死了！”
姜黎九刚稳定好境界。
就听见这样一番对话，不由皱起眉，尤其是嗅到雪莲淡淡的香，心莫名一沉。
正在这时，马车停。
外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嘈杂声。
她睁开双眼，便见君颜身形一闪，飞扑进怀。
“姜黎九，你看我哥为了你还会点香炉了，他以前从来不玩这东西。”
沈玉锦也轻笑一声，眸光潋滟，“小九儿，剩下的送你，以后修炼时点上，有助于尽快平复心境。”
说完，修长的手指按住一个精致玉盒推近。
却不料。
又被姜黎九起身放回。
她面色冷然，声音淡淡，“师尊喜欢自己留着用，徒儿常年粗野惯了，用不惯世家女的精细之物。”
“生气了？”
“不敢。”
“小九儿，你……”
未等沈玉锦把话说完，姜黎九已拉开帘帐，钻出马车。
那抹纤长身影被金丝勾勒的瑞兽遮挡。
沈玉锦收回视线，眸光移至手中盛香粉的玉盒，微微失神。
百年前没送出去，现下亦是。
时至今日，记忆仍旧清晰，身为苏家唯一嫡女，她过得生活，是怎样雍容华贵，侍女成群。
而他。
一个无家无势的人，连边都靠不上！
每一次，远远路过，都能闻到极北雪莲的味道。
世人都说她爱雪莲。
说她像是雪中莲花般不染尘埃。
于是，在她大婚之前，才只身前往极北，亲自采雪莲送去苏家。
怎奈被仆人挡在外，嘲笑讥讽，“真当什么人都能喜欢我家小姐？我看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穷鬼，哪凉快去哪待着吧！”
“砰”一声，他被关在门外。
可苍天不负有心人。
回过头，却见众人簇拥的少女迎面走来。
白衣蹁跹，冷若寒月。
早已褪去梨花村时的甜软可爱，变得亭亭而立，仙姿玉色。
她睫毛长长，眸光寒凉，没给任何开口的机会，淡漠道：“不管你是谁，我已有未婚夫，莫做无谓之事。”
贺礼没送出去。
想偷偷给她放进苏府，发现她已满身是血昏迷不醒，被一个黑袍人偷偷带走。
再往后，一切都走向不可逆转的悲剧。
想到这，沈玉锦笑了。
笑得君颜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哥，你没事吧？”
“有。”
“什么？”
她微怔。
下一秒，手中被丢进一个玉盒。
沈玉锦站起身，施施然跃下车辕，只留一句，“叫了那么多年的哥，送你了。”
……
山谷中，树影婆娑。
身穿银甲的护镖守卫几人成群巡视。
姜黎九独自站在一处河边山岩上，水流湍急，飞溅起茫茫水汽。
她不知自己为何不悦。
大概是……
又听到了苏羽灵这个名字。
明明之中，她似乎异常不喜这三个字。
也许是因元镇，或者是苏落落，亦有可能只因那个人，是沈玉锦的青梅竹马！
“大师姐？”
一道惊喜交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姜黎九循声回首，只见十几个衣着狼狈的少年远远冲她招手，“大师姐，真的是你。”
“看你穿一身男装，还是这么艳丽的红，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少年快步走到她面前，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
“你们怎会在此？”
姜黎九面无波澜，小弟子们习以为常。
他们相视一眼，其中稍长些的少年解释道：“回大师姐，我们十天前受袭。
好几个弟子被吸干修为，变成干尸，苏家派来一个元婴巅峰期长老，亦死于非命。”
“是啊。”有人心有余悸，接上他的话，“那个长老死无全尸，还丢了一条手臂。”
“苏师姐悲伤过度，现在还未醒。”
“大师姐，怎么办？”
众人七嘴八舌把这些天的遭遇讲了一遍，然后，齐刷刷望着姜黎九。
曾经大师姐在，他们整日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未有什么感觉。
却不想，大师姐才离开没多久，就已彻底成了乱飞的无头苍蝇！
姜黎九想起自己储物袋中的一条断手。
她沉思半晌，才缓声道：“那个苏长老尸体可还在？”
“就在外面。”
小弟子们争先恐后应声。
姜黎九轻盈飞至地面，侧目而视，“带路。”
“是，大师姐。”
“走吧。”
她脚步一转，跟在众人身后朝队伍边缘走去。
越过几个帐篷，入眼是担架上蒙白布的健硕身形，右臂位置空空如也。
打量须臾，她踏步上前，一把掀开白布，取出断手放上去，刚好凑成完整的尸骨。
伤口撕裂痕迹吻合。
那夜，这手在竹楼地板上写下一个“苏”字，原来是想说，他是苏家人吗？
“大师姐怎么有苏长老的断手？”
“路上捡的。”
姜黎九回答得很随意。
她转身，走了几步，想起前世什么都抗下，却被所有人落井下石，踏入尘埃，忍不住自嘲一笑。
顿足许久，最终，还是留下不近人情的话，“不想死，马上回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