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锦说到这，一双含情眸忽地看向欲言又止的江卿。
望山村路遇他时便有一种熟悉之感。
直到临仙楼看见灵虚子！
才发现蹊跷。
自己与姬家圣子所见次数不过寥寥，故而不熟。
却一眼看穿此人超凡脱俗的外表下，是深沉无底欲海滔涛，贪婪而阴戾。
身为魔族之首，对此自然异常敏感。
果然，玉长弦静默片刻，复杂看他一眼，“魔尊大人慧眼如炬，那个圣子的确是假。”
姜黎九听了，微微抬眸，“若是假的，姬家那般隐世大家族怎会没有所觉？”
“我也不知。”
“既然如此，为何笃定灵虚圣子为假？”
“因为……”
玉长弦顿了顿，又轻叹一口气，“灵魂之契灭了。”
“小黎九，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本尊唯一亲传弟子回苏家探亲，整整半月未归。”
“她临走时说要做个了断，不会耽搁太久，不料那一个转身，竟是我与她师徒二人，最后一别。”
他哽住。
半晌，才继续说道：“等我追到苏家之时，他们说本尊弟子十日之前，未曾道别，就已离开。”
“不是这样。”
沈玉锦下意识开口。
见姜黎九一双凤眸看来，张了张嘴，所有的话尽数噎于喉咙。
他那日翻墙进入苏家，在院落里分明看到满身是血的小姑娘被人掳走。
正是无尽海船中，莫名袭来的黑衣女子。
“魔尊大人所言极是。”玉长弦沉浸于往事，没能听出他弦外之音。
于是，继续讲下去，“我那弟子向来懂礼，即使对元家这桩婚事不满，也不可能做出不告而别的任性之举。”
“这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否则，以她向来尊师重道的品行，如何会不联系我？反而将传音玉佩与神识相连法宝皆强行毁去！”
沈玉锦听闻自己的小姑娘对元家婚事不满，心头猛地一颤，又惊又喜，剩下的尽是疑惑。
却强压心思，听玉长弦接下来的话。
“还有我手中，她的魂牌裂开一道缝隙，危在旦夕。”
玉长弦目光轻移，落在对面近在眼前小姑娘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我循蛛丝马迹沿路追到魔族，才得知我的弟子跳下归墟之地，尸骨无存。”
“也就是那一刻，我手里的命牌彻底碎了。”
姜黎九听见他声音里压制着极度的悲，眸色微动，不知为何心中一堵。
闷闷的。
还有些不知所起的疼。
就听他话锋一转，“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晓。”
“修真界与魔族开战数十年，最后以魔尊夜宣重伤，下令传位其子夜无心，且签下和平契约三百年而告终。”
“魔族那几个余孽不除，我心中恨意难消，我不服啊！”
玉长弦忽笑，狭长眼尾泛起淡淡血色。
周身鬼气顷刻间弥漫而出。
可见他心中。
大抵是没能放下这段过去。
姜黎九微怔。
她第一次见玉长弦，是在忘忧妖王的无鸡山上，以为他是一个惨死于半路赶考的书生。
后来是无尽海中，宁葬身黑暗，也不拉无辜之人下水替死。
其骨，如其剑。
一剑紫雷现，可破万邪，冰姿玉骨，玉长弦。
这一句，不管前世今生，她都从不少人口中听说，只是未曾见过。
而被如此赞誉者，心性豁达，依旧为弟子的死，百年不得释怀。
“呵~”
玉长弦自嘲一笑。
转瞬恢复正常，不疾不徐往下讲，“我知身为修真界之首，必须这么做。”
“经此一战，仙魔两方皆伤亡惨重。”
“我也不能再出手。”
他咬了咬牙。
又转头看向不远处一脸懵懂的江卿，语调已有几分哽咽。
“可就在失去唯一弟子之时，至交百年的好友，相约此生不问情爱，共探大道，与我结下灵魂契约之人，死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竟无一人知道他的消失。”
灵魂之契消亡，与故意隐瞒气息不同。
那是噬心焚骨，裂魂之痛！
姜黎九抬眸，就见面前人一双瞳色浅淡的眼眸，透过自己身侧，望向身后之人。
便也顺他视线看去，不由对上江卿清澈见底的眼睛。
她抿唇，“玉前辈所言不假的话，江卿才是真正的姬家圣子，也就是说，临仙楼所见为假？”
“那他又是如何瞒天过海，躲过族中每十年一次的探魂之术？”
“我也不知。”
玉长弦摇头，“当年我去姬家想见好友姬无尘最后一面，怎料出现一个与他面貌相同的男子自称灵虚子。”
“可他待我客气疏离，一派陌生。”
“我便知，他不是。”
“后来我潜伏许久，才在假圣子身边发现一个黑衣女子，她以强大神魂游走天地间，实力不可小觑。”
听到这，沈玉锦忍不住问，“那人便是伤害……苏羽灵的罪魁祸首？”
姜黎九见大魔头如此在意，也等待答案。
玉长弦颔首。
他神色平静，语调风轻云淡，“那女子神出鬼没，我追杀她许多年，才在无尽海上将其围堵。”
“可她太强，不像此界之人，无奈之下，只好舍去一身修为自爆，与她同归于尽。”
“我葬魂海底，她肉身毁，神魂逃离。”
本以为海底幽冷的水早已冲淡过去，却一经提及，心仍疼痛不已。
一时间，他沉默。
偌大石林中寂静无声，唯有寒风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
江卿灵力浅薄，冻得瑟瑟发抖，只好往姜黎九身边挤了挤。
他率先打破沉静，“不是讨论这个死人身份，怎么说起曾经来了？”
玉长弦在他眼中未看见半点记忆中的运筹帷幄，万物于心的智慧。
无奈，却也解释，“我不知他是谁，却从他胸口纹身上看出，定是红名单前五十之列。”
“我偶尔修炼入定，能短时间内去往曾驻足之地，听路过修士所言，三界之中一个叫飞天宫的神秘教派横空出世，不管是魔族，仙者还是妖族，皆会成为他们的猎杀对象。”
“寻到受害者尸身，皆已成为干尸，灵根金丹与精元气血尽数被掠夺。”
“本座也曾听说此事。”沈玉锦皱眉。
“这些邪修行踪诡秘。”他俯身而至，把姜黎九身边的江卿扔到玉长弦身边，自己靠过去。
随后伸手，扒开地上尸体胸前衣物，指黑龙纹道：“身上有此纹路者，才是真正教徒，方才刺杀过我和小九儿那些最多算棋子。”
“对。”玉长弦认同，冲姜黎九笑，“小丫头，有这道纹路之人不论身份，皆可拿去青云殿交任务，算前五十奖励。”
“可惜，他脸毁了，这张是假的，不知身份，不然可就是双倍灵石。”
“哦。”
姜黎九有点遗憾。
她偏过头，看大魔头这个债主，发现自己真的穷。
不能双倍奖励，心疼！
沈玉锦似乎看懂她，倏忽间笑了，趁机捉住伸向尸体的纤纤玉手，棱唇翕动，“别急，本座能让他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