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又笙从天而降,根本没法解释自己为何能入军营,而且这样的情况,还会一再发生。
她闭了闭眼,声音恬淡:“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人世一道鬼影,福泽深厚才有机会化作人形,可以来去自如……”
谢无归的轻笑声响起,打断了她的瞎编。
顾又笙尴尬地住了嘴。
谢无归正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那你来去自如一个看看?”
竟还敢扯一些神魔鬼怪的。
顾又笙动了动唇,关键是她只能来自如而已啊。
“你下次再见我凭空出现,便会信我。”
顾又笙昂着头回他,然后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倔强与羞赧。
“那,那你又是为何,为何对我那般?”
她问得直接,谢无归本来淡然的面容怔了下。
回想起方才指间的柔软,谢无归舔了舔唇,看着顾又笙的眼神变得深沉。
顾又笙还是昂着头,一脸地不退让。
她出现地奇奇怪怪,他就能如此轻薄她吗?
那换了个女的贸然出现,他也会这般?
顾又笙想着是不会,心里却还是有些怪味。
谢无归不知为何自己变成了被质问的一方,偏偏他一时情动,占了小姑娘的便宜,也不好否认。
她那水灵灵的眼睛还在瞪着自己,满脸不服输的模样。
谢无归揉了揉眉心,这样的,真能是那人派来的细作?
战事告捷,他本就有一段时间休息,军营是不能让她待了……
“军营重地,不容女子逗留,你去挨了军棍,随我回府吧。”
谢无归说得轻松,顾又笙听得沉重。
他竟然还没忘记要打她!
谢无归是一军主帅,自然更不能违反军规。
擅闯军营,本是死罪,只是如今他们军队,是驻扎此地休养,非是战时,死罪可免,重罪难逃。
三十军棍,不偏不倚。
还没算上她偷看自己洗澡的罪。
“我会被打死的。”
顾又笙弱弱地反对。
三十军棍啊。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
无归军军纪严明,不可违抗。
谢无归领着顾又笙去习武场上受罚的时候,那边还在演练,士兵多得望不到头。
听闻有女子偷看将军洗澡,见是一个柔弱貌美的,不少人都起了八卦的心思,却没有往细作那方面想。
大战告捷,他们又退回到了大楚境内,戒心也没有战时那么重。
顾又笙像只小鸡崽似的,弱弱地跟在谢无归的身后。
谢无归将她带到一方台上,她听他对一面容严肃的男子说道:“这就是那擅闯军营的。”
对面那男子很是冷然的模样,瞥了眼顾又笙,公事公办地回道:“三十军棍,属下这就命人行刑。”
谢无归扫了哆嗦的顾又笙一眼,语气淡淡:“嗯,她虽然是我的未婚妻,但是犯了军规,就是犯了军规。”
冷然肃静的男子一愣,不由又多看了那少女两眼。
自家主子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未婚妻?
男子名叫雷飞云,正是谢无归的另一名亲信,专门管军营里的刑罚之事。
“雷子。”
谢无归拍了拍雷飞云的肩膀,语重心长:“她身子孱弱,便由我来代受。”
雷飞云瞪大眼,这是闹真的呢?
哪里来的未婚妻,要这么护着?
可军规不可不顾。
雷飞云拧着眉头摆了摆手,下面的士兵为难地看着他。
打得是大将军,实在有些下不去手啊?
战场上的每一个无归军,可以说都被谢无归救过。
大大小小的战役,谢无归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锋,他们这些活下来的,没有不被将军护过的。
“军纪严明,军令如山,行刑。”
雷飞云沉着声喝道。
顾又笙傻眼,这无归梦境竟能如此真实。
她眼睁睁看着谢无归在受刑的台上跪了下去,那重重的军棍,一记一记,打在他的背上。
行刑的士兵,咬着牙齿,额头暴着青筋,看似没有丝毫手软,其实暗暗使了巧劲。
渐渐地,谢无归的背后便洇湿出淡淡的血色。
顾又笙才又回过神来,这并不像是梦境,像是真实的。
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梦境。
从未听闻,谢无归有违反过军规。
也从未听闻,谢无归有什么未婚妻。
三十军棍打完,饶是士兵偷偷做了手脚,饶是谢无归武艺高深,他的面上也失了血色。
雷飞云这才上前扶他:“主子?”
他的眉宇间不再是一片冷肃,而是担忧。
“没事,我先带她回府,军营暂且交给你。”
谢无归的声音很轻。
雷飞云应了声,将谢无归扶到顾又笙的身侧,然后不等顾又笙开口,便将谢无归往她那边塞去。
“夫人见谅,军规森严,下次请不要再随意擅闯军营。”
语气里,难免有些怪罪。
顾又笙扶住谢无归,无法为自己伸冤。
她就这么,成了别人眼中擅闯军营,偷窥将军洗澡的色女,还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妻。
谢无归的步子还算稳当,人轻轻地靠着顾又笙,二人慢慢消失在其他士兵的眼中。
见将军没了踪影,下面的士兵才敢出声。
“大将军未免太过严苛,既然是将军的未婚妻,来这军营看他我们也能理解,他何苦自讨军棍呢?”
“哎,那么娇滴滴一个姑娘,要是挨了军棍,别说三十,就两棍子下去,估计都得不了好。”
“还是将军威武。”
雷飞云拧着眉头:“住嘴,不得妄议,军规至上,即便是大将军,也不得越过去。”
雷飞云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是为自己的主子委屈的,明明那三十军棍,可以混过去的。
可是他也知道。
虽然无归军中大多都是亲信,但是也有不少楚皇的眼线。
主子若是带头违反军规,被人奏上了朝堂,那便是更大的罪。
主子军功累累,恐怕早就已经是楚皇心头的刺。
此次与戚国一战,这胜利的喜悦却没有传到谢无归的几位副将心中。
楚皇对于将军的忌惮,在之前几次进京封赏中,他们看得明明白白。
此战大捷,于无归军,却未必是好事。
……
顾又笙随着谢无归坐上马车,他还未处理背上的伤。
待进了马车坐定后,他才随手打开角落里的一个小箱子。
里面正是伤药。
他没有避开顾又笙,很快褪去了衣衫,将药粉随意地往背上洒了洒。
顾又笙见他上药很是随意粗暴,那后背上还有好些伤口没有洒到药。
“我,我来给你上药吧。”
顾又笙看他不反对,便接过他手上的伤药,坐到他的背后。
他的背上,一条条的红痕鲜明刺眼。
顾又笙下意识撇过头不敢去看。
她以为这只是他的一场梦,却忘了,这就是谢无归的一生所化。
他的身上还有些陈年的旧伤,之前沐浴的时候她没看清,此刻却都看清楚了。
一军主帅,身上又怎么可能没伤?
战绩斐然的战神,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她颤着手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吹,然后伸手将药粉抹开。
谢无归只觉背后一阵颤栗,她轻柔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背上,一阵阵的颤栗取代了原本的疼痛。
谢无归在决定送她去接受军法的时候,就已想好。
与其让这不知来由的姑娘死在刑场之上,不如就让她陪自己,走人生最后一段路。
谢无归一生漂泊,无愧于君,无愧于天地,便就自私一回。
她的心声,再一次撞进他的心中。
这么多的伤,他是不是一直就这样随意处置?
是不是一直……
没有人在意过他的伤?
一军主帅,是不是只能以身作则,不得露出半丝软弱?
他是不是……
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