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又笙依然出现在熟悉的床底下。
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外面却又是新的场景。
顾又笙随意擦了把脸,往外看了眼。
是齐天寅。
他拿出一个药瓶,放在谢无归的身前。
他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无归,这是最后的药了。”
他声音温润,言语却很是残酷。
谢无归背着她,顾又笙看不见他是何表情。
谢无归把玩着那个药瓶,语气懒散:“多久算是结束?”
这是在问,喝了这毒药多久会发作。
顾又笙的手紧了紧。
齐天寅面容一派祥和,似乎只是在寻常聊天。
“最多不过一月。”
顾又笙不知如今具体是何时间,可若是不过一月……
谢无归是五月十五死的,那么现在该是四月。
为何过得这么快?
她以为自己有三个月的时间,却不知她只能出现在,他某一些记忆片段中。
谢无归一口喝下了瓶中的药。
顾又笙的指甲,深深刻入手心。
“天寅,我一直没问你,为何如此?”
谢无归喝完了毒药,将瓶子拿在手中把玩。
他没有看齐天寅,只淡淡地问他。
齐天寅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他以为,他到死都不会问的。
毕竟那时,第一次看到他端着毒药过去的时候,谢无归是那般震惊与沉痛,可是……也默认了他的背叛。
“无归,你知道我的身世吧?”
齐天寅依然笑得温柔,他看谢无归的眼神,带着宠溺,就像是在看自家弟弟。
说来,谢无归与他,确实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无归,我幼时在谢家受的罪,不比你少……”
生母被强,生下了他这样的贱种,父亲与他,却只能低着头认下,缩头缩脑地在谢家讨好着谢君诺,但求一条活路。
八岁之前,齐天寅还尚且不知自己的身世,直到他亲眼看见……
看见谢君诺进了母亲的房间,听见母亲凄楚的惨叫,看见父亲守在门口,面色青白却不愿进去救母亲。
他想要冲进去,却被父亲拦下。
他至今,未曾忘记父亲看他的眼神。
全是恨意。
可是当谢君诺心满意足地出来,父亲又变回那个摇尾乞怜的忠狗。
母亲是因为流产,失血过多而死,流得,却不是父亲的孩子。
他那时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仆从之子,而是谢君诺那个畜生的贱种。
他的心开始渐渐扭曲,在谢家大宅,跟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学着做一条好狗。
只有看到同样凄苦的谢无归,他的内心才有所安慰。
说是嫡子,却过得还不如他。
齐天寅很早,就知道怎样才能讨人喜欢,他对谢无归好,从他的苦难中寻找一丝慰藉,看着他受苦,心里才有了一丝平衡。
可谢无归……
不是一条狗呢。
他走了。
在夫人死后,在弟弟差点被害死之后,他居然走了。
谢家大宅,便只有他一人,还在受着磨难。
谢无归竟还当上了将军,他凭什么?
他就该在那暗无天日的谢家大宅,跟着他一起受尽折磨;就该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谢家大宅,跟着他一起学做一条狗啊。
齐天寅弄死了自己的忠狗养父,离开了谢家。
他扮演着好兄长的角色,来到了谢无归的身边。
权势在手,滋味可太好了。
齐天寅到了谢无归身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做狗更好的事情。
那便是训狗。
那些士兵为谢无归出生入死,可不就是谢无归在训狗吗?
齐天寅宽厚待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他在谢无归身边,一点一点地学着训狗。
直到……
直到那人找到了自己。
那人高高在上,施舍自己一个身世真相,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呵,什么皇权至上,不过一个蠢货。
好啊,他就借他的手,除掉谢无归。
这么多年的荣光,谢无归也该享受够了,享够了,就去死吧。
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会训狗的人就足够。
“无归,我受了那么多的罪,所以,你也该多受一些的。”
因为我苦,所以你要一起受难。
谢无归嗤笑,原来就是这般简单的缘由。
无归军落在他的手里,恐怕迟早成为大楚的祸害。
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足够让齐天寅陪葬。
齐天寅还是温润儒雅的模样。
他的声音轻轻:“无归啊,父亲已经走了,你也该跟着去照顾一二的。”
谢无归毫不意外,他早就猜到对谢君诺动手的人,不是什么戚国细作。
若真是戚国细作,何必因为一个区区谢君诺,而暴露身份?
齐天寅笑盈盈地,眸底却有一丝恶意渐渐显露出来,不过他很快收敛,又恢复成了和善的样子。
谢君诺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动过心。
毕竟他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所以他一直留着他的命。
可是,他是为那个妾出子来求前途的,齐天寅便觉得很不痛快。
谢君诺的儿子,都该一起无情无爱才是,凭什么有一个还能得到父亲的关怀?
齐天寅便杀了谢君诺,杀了这个他八岁那年就想杀,却无力杀的畜生。
对了,谢无归那所谓的未婚妻呢?
谢无归可得孤家寡人地死去才是,那个未婚妻不知躲去了何处……
“你走吧。”
谢无归声线冰寒。
他原以为他是碍于楚皇君威,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依着这股疯劲,无涯与无归军等人恐怕都讨不了好。
便跟着我,一起赴死吧。
谢无归感念齐天寅曾经的好,不曾想过要他的性命,今日询问也是心血来潮,若是没有顾又笙的出现,若不是他存了一丝记挂,若不是他有了一丝后悔,他本打算到死,都不会问齐天寅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