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便有一老仆跟着旭六过来。
那是谢秉文身边的老仆谢钊,也是南临谢府的管家。
他只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对着旭六低声道:“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小少爷来了。”
旭六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真的是自家小少爷。
他对谢家的背景还没有那么清楚,也就不知道,根本没人敢来冒充谢家的少爷。
旭六撒腿就跑,就怕晚上一步,自己要被斥责。
他上一家做活的府邸,规矩森严,他常常被扣月钱,到了月底,有时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这谢家据说是户好主顾,他就指着这份工,攒点棺材本哩。
谢钊走进去,行礼。
“小少爷怎么独自过来了,身边也不带个侍卫。”
谢钊看到了顾又笙,但小少爷身边跟了个姑娘,实在太过惊奇,他甚至不敢去打量。
谢钊是谢府的老人,也是看着谢令仪长大的。
谢其琛自小一帆风顺,唯有儿女,不算如意。
秦宣娘生下的一对子女,都是病弱的身子。
如雪小姐病逝在前,令仪少爷也险些……幸得老爷当时得了镇魂,说来也是神奇,戴上镇魂之后,小少爷的身子竟好转起来。
谢令仪这会脑中想得却是,谢五被落下,他传的话是,自己在金锣城。
如今他已离开,谢五岂不又要跑空?
想到谢五看笙笙的眼神……
谢令仪沉吟片刻,他年轻力壮,便多跑跑吧。
“谢五在路上,我此来,是找祖父有要事。”
谢钊这会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一眼顾又笙:“莫非,是与这位姑娘有关?”
谢令仪轻描淡写地直言:“是,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顾又笙眼神飘忽,对他这般直率之言,竟开始有些习惯。
谢钊傻眼。
“你何时有的未过门的妻子?”
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传了进来。
旭六半途遇到要出门的谢秉文与诸采薇,便立刻将小少爷的事禀报。
谢秉文与诸采薇还没见到孙子,便听到他在说什么未过门的妻子。
一对夫妇相携进来。
顾又笙一眼便看到了诸采薇,她与诸采苓很像,她一见便觉说不出的亲切。
诸采薇见那少女眸子清澈温暖,似乎对自己很有好感,一时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谢钊低着身子:“老奴去守在外边。”
莫不是这姑娘家中不同意,小少爷带着人家来私奔的?
谢钊将门扣得紧紧地。
诸采薇是个温柔的性子,谢秉文沉着脸,她便笑着上前:“令仪,怎么也不跟祖母介绍一下?”
她温和的眼神,落在顾又笙的身上。
“祖父,祖母。”
谢令仪先行了礼。
他走到顾又笙身边:“这是京城顾家的顾又笙。”
京城顾家,谢秉文再熟不过。
他看着顾又笙,有片刻怔忪。
诸采薇却瞬间扬了笑脸。
她早听令仪说过姐姐诸采苓的事。
原来这就是送了姐姐最后一程的顾姑娘。
原来是那顾家的姑娘,难怪说不出的眼熟。
谢秉文拧着眉,却不是针对顾又笙。
伯父去后,顾宣便如同父亲的另一名兄长一般。
顾宣弃了坦途,走了勘验之道,父亲知道,是因为伯父的缘故,因而对于顾宣,一直深深感恩。
可是顾宣的儿子顾衡,却并不待见谢家,所以这些年,两家也渐渐疏远。
令仪领了顾家的姑娘,说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岂不是要与那顾家结亲?
只是顾又笙无辜,年纪也小,可能根本不知道两家长辈的事情,而且她天赋异能,对萧家有恩,他也不好,与她直言其中的利害。
一时,谢秉文便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妻子诸采薇与顾又笙寒暄。
“原来是顾姑娘,难怪看着面熟,我与你母亲,曾在京城见过。”
诸采薇没有丈夫的顾虑,她对自己姐姐的恩人,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更何况,她还是令仪认下的心上人。
“你便随我,唤一声祖母。”
谢令仪柔声提醒。
谢秉文觑了他一眼,却没出声。
按两家原本的关系,顾又笙喊诸采薇一声祖母,也不算出格。
“祖母。”
顾又笙乖乖叫了一声。
诸采薇眯着眼,笑得满意。
“祖母不如带笙笙,去院子里逛逛?”
谢令仪提议道,谢家祖上那事太过离经叛道,诸采薇是不知情的。
诸采薇以为他顾虑顾又笙的感受,怕谢秉文那张拉长的脸吓到人家,便欣然应下。
顾又笙随着诸采薇离去,回头又望了谢令仪一眼。
谢令仪浅浅笑着,眨了眨眼,让她放心。
顾又笙垂下眼眸,这才安心出去。
谢秉文待二人走远,谢钊将门重新带上,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句:“眉目传情的,真是动了心?”
谢令仪正色道:“自然。”
父亲是个死守规矩的,他必须得说服祖父才行。
“不找你父母,却来寻了我……”
谢秉文意味深长地打探。
“父亲的性子,祖父也知道,要等他来操办婚事,至少要耗上一两个年头。”
谢秉文嗤笑。
“一两年都等不得?”
谢令仪一脸认真:“等不得。”
谢秉文笑意更深:“他顾衡未必会同意。”
“顾明父女十三年前离开京城,多年来顾家对他们不闻不问。笙笙的婚事,早该是宫家说了算。”
谢秉文表情凝重:“宫家上边那位颜老太爷,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金子伯伯毒舌得很,倒不会不同意亲事,只是怕也少不了为难一番。
“老太爷已经同意,他会与宫家老夫人去说。”
顾明是个大男人,笙笙的婚事,必然需要宫老夫人操办。
谢秉文一噎,他竟已做好安排,莫非是之前寿宴的时候便说好的?
“你年纪不小,想要成亲,祖父没什么不同意的。”
谢秉文虽有顾虑,却不能不顾孙子的喜好。
他既有心娶人家姑娘,还事先做好了安排,便就这样吧。
“多谢祖父。”
谢秉文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你这都赶鸭子上架了,我也不能让你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令仪又何时,与女子单独进出过?
谢令仪替谢秉文倒了一杯茶,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不能为人听的。
“我还有一事。”
谢秉文喝下他递来的茶水,随意点了下头。
“十三年前,我失去记忆,令仪离世,我恰好附在他的身上。”
谢秉文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碎裂。
外边的谢钊却没听到任何声响,门外有一层黑影,密密麻麻。
谢秉文不敢置信,瞪着眼睛去看自己的孙子。
可是……
他凝神去看。
可是他与之前,确实有所不同。
“前些日子,我恢复了记忆,才想起以前的事情。”
谢令仪没有停下,继续说着。
谢秉文却开始摇起了头。
一边,是亲孙子的噩耗,他竟早早地去了;一边,却是父亲交代的家族秘辛。
可是反过来一想,若不是他转世再生……
谢家早已断后。
父亲走前,说起自己的兄长谢无归,再无一丝平日的斯文,他满心的愤怒难化,拽着自己的手,将谢家的使命托付。
父亲说,我前半生,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他死于非命,未曾留后。
我谢无涯的后人,便是他的后人,谢家世世代代,不得将他忘记。
父亲说,我与他们行逆天之事,不惧报应,只求兄长再世为人,平安自在。
我谢家一脉,若有机缘,残躯可换兄长转世,务必心甘情愿。
父亲说,兄长走前,只留了四个字,韬光养晦,我便听他的话,藏了一辈子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