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
从今天傍晚开始,府上所有的人脸上都失去了笑意。
无他。
家主遭难了。
将门第一人、大明英国公、总戍京营提督、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这些无比光耀的头衔一天之间全没了。张维贤心里这个憋屈啊!
京营为何如此你皇帝不清楚嘛?
还不是怪瓦剌留学生、叫门天子、坑宗朱祁镇嘛?
土木堡之变。
坑宗手里拿的全是炸弹,他非得浪,非得挑单,结果怎么样?
包括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原、平乡伯陈怀等在内的五十二名国朝重臣,全被也先一勺烩了,顺带陪葬的还有三大营,那可是近五十万的精锐之师啊!
此役。
明朝知兵善战的老将所剩无几,新生代的将军们安于享乐、疏于练兵,又怎能是敌人的对手呢?因此大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搞成了内忧外患的局面。
越想越气。
越气越想。
张维贤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猛地掀翻了桌子,随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干了…不干了…”
“俺明天就回河南老家,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哇…”
“陛下啊…”
“臣冤枉啊…”
与此同时。
乾清宫。
朱由检靠在龙椅上,王承恩在他身后小心的伺候着。
这时。
许显纯大踏步走了进来。
“陛下。”
“唔,免礼。”朱由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各方现在都什么动静?”
许显纯略微思索,道:“老国公回府后茶饭不思,一直坐在花厅内发呆,期间哭的晕过去了几次,身体倒是无大碍。”
“恭顺侯那边比较严重,还没到家就哭晕了过去,听他的家人说吐了不少血,太医院的宫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另外。”
“定国公徐允祯、成国公朱纯臣在府中饮酒,言语间不乏对朝廷的不满,臣都命人记录下来了,请陛下过目。”
“…”
许显纯如数家珍般将京城大员们的生活境况汇报了一下,听的朱由检脑袋都大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
看着外面的夜色,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前世今生的弯弯绕纠缠在一起,很快就有了腹稿,他吩咐道:“传朕的旨意,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德才兼备、武力不凡,赏金甲一套、宝刀一柄、蟒袍一件,着其统御四卫营,拱卫皇宫。”
“另外。”
“王大伴你到尚宝监取些补品,着人送到恭顺侯府上去,在派人到太医院知会一声,命他们务必治好恭顺侯的隐疾,他毕竟是我国朝的脸面,没有子嗣像什么话?”
“还有…”
朱由检拽过王承恩,小声嘀咕了一番后,道:“去办吧。”
“遵旨。”
王承恩领旨而去,出午门翻身上马,立马就有一队卫士跟了上来。
这四卫营,分别是腾镶左右卫、武镶左右卫,他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勇卫营的前身,共有兵员三千六百人,隶属上直亲卫,朱由检登基后将其独立了出来,更名为虎头营,是协守大内的禁军之一,暂由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方正化暂领着。
据说。
方正化乃是先帝爷收养的孤儿,此人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允文允武各自不凡。
崇祯十七年二月。
皇帝遣他到地方任镇守,方正化三叩首告别,于城墙之上手刃数十人后,壮烈殉国了。
而今。
朱由检藏于宫中,难免哪天有马高凳短的时候,有高手在侧保护,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再说。
英国公府。
张维贤的嗓子都哭哑了,家里面的人谁都劝不住,张之极蹲在地上,满脸无奈的看着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
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老…老爷…宫里来人了。”
“呵…”
张维贤闻听此言,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惨笑着说道:“走吧,兴许…咱家的富贵到头了。”
一家人慌慌张张的来到了前院,十分恭谨的跪在了地上。
王承恩道:“奉皇帝口谕,小公爷张之极巴拉巴拉…钦此…”
“啊?”
张维贤愣了愣,心说皇帝又用我家了?还给了如此重要的差事?这不是做梦吧!
下意识的,他在大腿里子那使劲掐了一把,正纳闷怎么不疼呢,就见儿子嗷的一声蹦了起来,喊道:“爹,你掐我干啥?”
卧槽。
哈!
这不是做梦。
张维贤在袖口掏了掏,将一个东西团成一团塞进了王承恩的手里,道:“辛苦王公公传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王承恩低头一看,那赫然是一张千两的银票,他笑了笑,将银票收进了口袋里,道:“时候不早了,国公爷早点歇着,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呢。”
“哎。”张维贤摆手:“老夫如今已经是白身了,当不得公公这个称呼。”
“呵呵。”遥指乾清宫,王承恩低声说道:“您就别谦虚了,要问当今天下谁最简在帝心,那非是老国公您莫属了。今天的事儿您怪不得陛下,他那也是没有办法。”
“这回您捅的篓子多大啊,陛下若不做些什么,难免会给那些文官落下了口实,以后还如何统御天下啊?”
“咱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有句话说了您别不爱听。”
“这天下是谁的啊?是陛下的,是朱家的。吾皇万岁,少年登基、励精图治,俨然有了唐宗宋祖之风,此乃百世不出的圣皇啊。”
“别人咱不敢说,反正咱家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死人,哪怕做条狗,咱家也愿意。”
“若是把主子伺候好了,将来给一些恩典下来,说不定咱家也能名留青史呢。”
张维贤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追问道:“请公公明示。”
“蠢猪。”王承恩心中暗骂,嘴上却笑着说道:“咱家听说,陛下这几天正为陕西旱灾的事儿发愁呢,您若是能帮着圣上排忧解难,岂不是大功一件嘛?”
张维贤还要再问,王承恩已经走远了。关上了府门,一家人齐聚花厅之中,不知何时,地面上的残渣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爹,王公公的话你听懂没?”张之极龇牙咧嘴的揉着腿肚子,问道。
“额…”
活了几十年,张维贤的眼睫毛都快空了,哪能不明白王承恩话中的含义。
眼下朝廷最缺什么?
无非两种。
钱。
粮食。
只要有了这两样东西,那大明的日子,百官的日子,皇帝的日子,可就都好过多了。
巧了。
这两样东西,英国公府都有,其名下的田产、商铺,多的张维贤自己都记不清了。
难道。
悄悄送进宫里去?
貌似不太行!
张维贤晃了晃脑袋,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袋。
哗啦。
哗啦。
房间很寂静。
没有人敢打扰老爷思考。
张之极有点憋不住了,插嘴道:“爹,哪有那么复杂?您给宫里传个话,知会陛下一声,然后明日早朝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就好了。”
“如此一来。”
“您的功劳可就大了。”
被插了嘴,张维贤也不恼怒,追问道:“怎么说?”
张之极一改方才浪荡的模样,正色道:
“爹。”
“咱家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超品勋贵,当知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典故。”
“儿认为。”
“钱财这个东西固然重要,但只要我家圣恩独具,那日后想要什么没有?”
“儿前些日子见老管家在外面骂人,啧啧,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啊,您猜怎么着?”
“好家伙。”
“原来是库房里的银子发霉了,足足十几万两嘞,可把老根叔心疼坏了。”
“方才王公公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咱家要跟陛下站到一边,这没错,张家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锦上添花徒劳,雪中送炭才是情啊,爹。”
“与其放任银子、粮食在仓房中长毛、变质,还不如全拿出去,帮着陛下度过难关呢。”
“否则…”
“爹,惹恼了皇帝,咱家这英国公的爵位,能不能承袭下去还是个未知数嘞。”
“不会吧?咱家可是成祖爷封的,与国同休几百年了,陛下会这么狠心?”张维贤瞪大了眼睛,问道。
张之极冷笑。
“呵…”
“最是无情帝王家,当今万岁虽年幼,却是个杀伐果断的君主。”
“据儿所知,皇帝已经将魏忠贤召回来了,现在锦衣卫和东厂风头正盛呢。爹,有些东西别看的太重,否则…等到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在想反悔就晚了。”
“全拿?会不会太多了些,就算加上陕西的灾情怕是也用不了那么多吧?要不…咱们拿一半?”
张维贤终归还是舍不得。
毕竟那是张家数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一朝献出去着实有些不甘心。
张之极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若是被他人捷足先登,我家这大明第一勋贵的位置恐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时间不等人,您即刻命咱家在大明的商铺、粮店、绸缎庄等,将一应赈灾所需的物资运抵京城。”
“另外。”
“儿想让老歪叔跑一趟草原,到察哈尔部那边买些战马回来。”
“啊?”张维贤有点蒙,好奇的问道:“赈灾买战马干嘛?”
面前这人若不是自己亲爹,张之极早就急眼了,他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您是因为什么丢的差事忘了?若是儿料想的不错,陛下现在肯定对京营极其不满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便会派人整顿京营诸卫。”
“大明缺什么?”
“战马呀!”
“您若是能为陛下解决这燃眉之急,功先不说,可那过可就能抵了。”
“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一堆使不完花不尽的破铜烂铁,您觉得哪个更划算?”
嘶…
听张之极这么一分析,张维贤也觉得有道理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喝道:“娘嘞,干了!”
话毕。
张维贤满眼放光的看着张之极,一把将其搂在了怀里,老泪纵横的道:“儿啊,你终于长大了,知道为父分忧了。”
“列祖列宗在上,都睁开眼看看吧,咱们张家,又出了麒麟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