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升起。
百官跪拜。
礼仪过后,各部院按照惯例将手头的事情汇报了一下,多是一些相对来说琐碎的小事。
皇极殿内生了炭火,朱由检已经将大氅脱去了,虽然只穿着朱红色的常服,但他仍旧感觉到了热意,再加上大臣们叨叨叨的,他都快倚在龙椅上睡着了。
稍倾。
诸事已毕。
好戏开场。
内阁首辅温体仁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要弹劾河南卫辉府璐王藩。”
“骄横跋扈,擅自动兵劫掠朝廷赈灾粮食,其罪一也。”
“奢靡成性,整个璐王府建的比皇宫还气派,当治他个欺君之罪,其罪二也。”
“残暴害民,勒令手下王府门前炮轰百姓,致使百余人无辜惨死,此事近万人亲眼目睹,若不严惩,国法何在?天理何在?其罪四也。”
“密谋造反,在其王府密室内发现龙袍、全套天子仪仗、大量的粮食、武器和甲胄,其狼子野心显而易见,其罪五也。”
“…”
“综上。”
“臣欲弹劾璐王淓罪名十八宗,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诛灭此獠,以安天下民心。”
“啊?”朱由检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问道:“首辅是不是搞错了?这些都是璐王干的?”
“千真万确。”
房壮丽出班奏道:“启奏陛下,河南布政使李国普大人送来急报,卫辉府数万名百姓手持血书跪于知府衙门门前讨要公道,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求陛下速速降旨惩治璐王藩,以安天下民心。”
“朕…朕…”朱由检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沉声说道:“诸位爱卿,你们都知道,璐王深受穆宗、神宗喜爱,朕,朕已经派人将其接进京来了,稍晚些自会下旨申斥一番,这件事…你们可否帮朕想个办法,就此过去如何?”
“什么?陛下,您贵为天子,承天命巡狩万民,怎可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
要不说。
当官的都是演技派呢。
房壮丽的表现十分惹眼,他听了朱由检的话,顿时就炸了,双目赤红的跟兔子一样,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他愤怒的吼声。
“璐王之所为已严重践踏了大明朝的法律法规,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怎可以亲近之名宽恕其罪责?不行,老夫绝对不答应!”
“陛下。”
“老臣叩请,削除璐王封国,收回王号贬为庶民,将朱常淓交由三法司议罪。”
“臣等附议!”
文死谏。
武死战。
大明从来不缺铁骨铮铮之臣。
看着下方跪着的群臣,朱由检心情激荡,面露悲伤之色:“依你们,璐王该当何罪?礼部,宗人府归你们管,你来说说。”
韩璜是东林党人,属于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板着脸出班,说道:“陛下,身为皇室宗亲,璐王藩不思如何为国分忧,反而处处掣肘朝廷,臣以为此风必须以雷霆手段抑制,否则,长此以往,各地的藩王皆效仿之,朝廷该如何?天下必乱矣。”
“臣建议。”
“收回璐王淓王爵,交由三法司论罪,之后削除璐王封国,其后人全部贬为庶民,发往凤阳太祖陵寝处守陵思过,如此为之,才可堵悠悠之口,避免朝廷成为众矢之的。”
“可…”朱由检更烦躁了,他伏在龙书案上,一字一顿的说道:“路王淓乃朱家血脉,朕的王叔,朕不忍致法于王,尔等在议,在议。”
“陛下…”
“您与璐王血脉相连,不忍降罪于他的心情臣感同身受,可您想没想过,在河南,在卫辉,成百上千名百姓因他而死,无数家庭因他支离破碎,难道,就璐王的命是命?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陛下,臣请陛下速速降旨,依法依规惩治璐王,否则…否则老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金殿之上…”
说话之人乃是吏部天官李标,他为人正直、性格火爆,上来直接放大招,摘下帽子弓着腰,小眼睛死死盯着朱由检,大有一言不合就撞柱的嫌疑。
“你…来人,将吏部给朕赶出去!”朱由检大怒,不迭声的让人驱逐李标。
没成想。
几名锦衣卫刚冲进来,就被一群文官按在了地上一顿摩擦,有人进不去,就在外面伸腿朝里面踹,踹到谁了不知道,爽就行了,没几下的功夫,几个锦衣卫就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晕倒了。
“反了…反了…”朱由检如同生病的雄狮,面对着逼宫的文官们,竟半点法子都没有,总不能全拉出去剁了吧?那大明江山也就完了。
温体仁正色拜倒,脱下官帽放于一旁,叩首禀告:“陛下,老臣历事三主,从万历二十六年至今已入朝三十载春秋,虽资质愚钝,却蒙陛下恩宠,添为内阁首辅大臣。”
“然而。”
“今秋之后。”
“老臣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做起事也有些力不从心了,特请乞骸骨,恳请陛下念在老臣为朝廷、为大明兢兢业业数十年的份上,放老臣归家去吧。”
“你…”
“臣等俱身心疲惫,无法侍奉英主,还请陛下则贤才而用吧。”
“你们…你们都在逼朕…”朱由检的眼中挤出两行泪水,哽咽着道:“首辅…你…你们…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啊…何至于此…朕离不开你们啊…”
温体仁同样泪流满面,哭嚎道:“陛下如此践踏大明法律的尊严,国将不国,国将不国,老臣身为首辅,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请陛下…放臣去吧…”
“好!好!好!”朱由检身子摇晃了一下,惨笑着说道:“朕就这么不堪吗?尔等竟然先后欲离朕而去,罢了…既如此…朕下罪己诏…这皇帝…朕不当罢了…”
“你在胡说什么?”一声厉喝打断了群臣们的嚎哭,就见懿安皇后快步从殿外迈入了朝堂。
祖制。
后宫不得干政。
但今天张嫣必须得出面了,再不出面,老朱家的江山都快没了。
张嫣快步走到朱由检面前,冷声说道:“皇帝,你方才说什么?”
“皇嫂,朕…”朱由检苦笑,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然将这位大姐给弄出来了。
此时的张嫣战斗力爆表,指着朱由检,大声质问道“皇帝,后宫本不能干政,可是你看看,好好看看,一群年岁半百的忠正老臣跪在你面前哭的死去活来的,他们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朱家的天下!”
“藩王怎么了?难道藩王犯事儿就不用承担法律责任了吗?那长此以往,人人都效仿之,大明岂不是乱了套了?若到了那时候,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
“诸位老臣。”
“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晓得那么多大道理,但皇帝年幼,尚需要诸位肱骨之臣的辅佐,万勿离他而去啊…”
“本宫…”
“本宫代皇帝给诸位老臣赔罪了!”
说罢。
张嫣竟然施施然,朝着群臣鞠了一躬,这个举动,可把一众老臣感动坏了,憋了许久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皇极殿内哭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朱由检嘎了呢。
偷看观瞧。
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朱由检轻咳一声,走到张嫣面前低下了头,道:“皇嫂教训的是,朕知错了!”
说完。
他面向群臣。
“朕…知错了…璐王的事儿…朕都依你们…录诏吧…”
哇哦。
弹冠相庆。
这个在后世书本上的词语在朝堂上被群臣演绎了出来,你弹我一下,我捶你一下,还挺热闹。
稍倾。
温体仁草拟了圣旨,由王承恩递了上来,只见上面写道:“璐王藩残暴不仁、为祸一方,虽为天潢贵胄,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刻收回璐王名爵,将朱常淓交由三法司审理,其下子嗣尽数贬为庶民,发往凤阳守陵面壁,其家中全部财产罚没充公,并明发天下,以儆效尤。”
朱由检实在忍不住了,哀求道:“首辅,能否留璐王一条生路?否则,朕将来到了下面,恐无颜面对先帝。”
温体仁在犹豫。
这时候。
张嫣轻咳一声,给温体仁使了个眼色,转身对朱由检说道:“皇帝从善如流,本宫甚是欣慰,晚一些来慈宁宫一趟,本宫有话交代。”
“恭送皇嫂。”
“恭送懿安皇后。”
张嫣走后,温体仁假装沉思了一下,语气沉重的说道:“陛下拳拳之心实属难得,既如此,诸位大人,不妨成全了陛下的一片孝心,改判璐王淓流放云南如何?”
“臣等附议。”
如此。
这个提议算是生效了,璐王朱常淓完了,我说的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殿外。
一脸惊惧的李若链快步朝皇极殿跑来,边跑边喊:“陛下…陛下…不好了…璐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