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伟岸、身姿挺拔的少年,范文光的脑袋宕机了几秒,磕磕巴巴问道:“陛…陛下?您怎…您怎么到这来了?”
“怎么?朕不能到这来吗?”朱由检轻笑着迈步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了一番,调笑着道:“莫非爱卿给朕上演了一出金屋藏娇的戏码?”
“臣…额…陛下说笑了。”范文光是个老实人,被朱由检调侃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说道:“臣…臣是想说…额…那什么…”
“哈哈!不逗你了!”朱由检摆了摆手,望着破旧不堪的院落,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范文光的曾祖父,范仲,曾在洪熙朝时出任四川布政使,为官清廉、与民秋毫无犯,深受仁宗皇帝的信任和宠爱,屡次恩赏但都被范仲拒绝了。
范仲随后上表,奏折上的话让仁宗皇帝十分感动,着人在四川为其建碑立坊、歌功颂德,其清廉之名在蜀地百姓的口中代代相传,甚得民心。
范文光颇有祖上家风,寒窗苦读数年,于天启元年考中了两榜进士,后补缺到江南任钱塘知县,任期内建桥筑堤、兴修水利、开荒种田、俯身桑梓,给百姓们带去了好生活,自己却孑然一身,每日吃的是豆腐白菜,蜗居于茅屋之中,省下来的钱多用于救济老幼病弱了。其奉公廉洁的程度让人汗颜,任期满后被数万百姓游街挽留。
彼时魏忠贤权倾朝野,范文光这个人性格太过于执拗,数次上书弹劾魏忠贤祸乱朝纲,皆被天启皇帝留中不发,但朱由校很喜欢这个心直口快、勤政爱民的臣子,一路简拔他官至南京吏部员外郎,直到被朱由检调到京城之前,他仍居于茅屋之中,家中无半亩良田,囊中无半点金银,当值时便在衙门的伙房里蹭饭吃,休沐了便帮人代写家书、对联赚些小钱糊口,这种官员十分少见,朱由检特意让锦衣卫仔细查探了数月,得到的结论让人吃惊又欣慰。
言谈端正,知行合一。
朱由检今天除了巡视天雄卫驻地和工部驻地外,行程的最后一站便是范文光家,他要来看看,看看这位刚正清廉的大明范青天。
“陛下驾临寒舍,臣诚惶诚恐,有心款待陛下,但…但苦于囊中羞涩,连半片茶叶都没有,请陛下降罪!”范文光此刻并未穿着官袍,身上一片片的补丁看上去跟丐帮九袋长老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cos洪七公嘞。
“无妨!”朱由检推门进了茅屋,茅屋虽小,陈设简单,却打理的十分干净。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东墙处摆放着一张简易的书桌,书桌左上角放着一大摞各类书籍,中间摆放着廉价的笔墨纸砚,右上角是一盏油灯,油灯里的油已经不多了,并没有点燃。茅屋正中央有一个火炉,炉子上坐着一个陶罐,陶罐里不时有豆腐和青菜上下翻飞,一块木板担在桌子与床中间,上面放了一盘饺子和一小碟咸菜,显然,这些是范文光今天的午餐。
朱由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爱卿…就吃这些东西?”
“回避下的话,咸菜滚豆腐好吃的很,您看,这里面还有两块肉嘞。”范文光用筷子在陶罐里挑了挑,捞出了几条散发着热气的肉皮,白惨惨、颤巍巍,看得人不由得一阵犯呕。
吸溜。
朱由检抽了一下鼻子,回头对王承恩说道:“去,把朕给范爱卿的礼物拿过来。”
稍倾。
王承恩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群内侍,他们或端、或抱、或推、或拽,将一大堆东西弄进了屋子里,狭小的茅屋一下就装了个满满登登,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陛下…这…”看着满满一屋子的东西,范文光脸色有些难看,梗着脖子说道:“您…陛下,臣秉承祖训,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请陛下带回去吧!”
“这个死直男!都快饿死了还搞这些有的没的!”朱由检心中暗骂,脸上却笑了起来:“你别急,看看这都是什么。”
说完。
几个内侍将礼物上盖着的红布掀了起来。
瞬间。
范文光的眼睛直了,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嗖的一下就窜了上去,左摸摸右看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忽然,他粗暴的推开两个拖拽着箱子的内侍,喝道:“小心些,小心些,这…妈呀…这都是大内的藏书呀…老天爷…我的…都是我的呀…”
“喂喂喂,范爱卿,这些你不要对吧?朕知道你素来清廉,不肯收朕的礼物很正常,都怪朕考虑不周了,那个谁,快快快,把这些抬回去吧,别碍了范爱卿的眼。”
数百年来,皇宫里不知收拢了多少民间的奇书和各朝典籍、孤本,这些在朱由检眼中没什么大用,但在范文光这个读书人眼中,这些大内藏书简直太珍贵了,拿十个老婆…哦不!二十个老婆换都行,虽然他现在没有老婆。
朱由检听说范文光非常喜欢读书,但苦于没有钱买,看到同僚那有自己喜欢的书,只能厚着脸皮去借来看。
过年了。
若是赏给范文光财物,怕是这个执拗的家伙打死都不会收的,甚至有侮辱他的嫌疑。但送书就不一样了,这是雅事儿,更何况是这里面几乎全是范文光终其一生都无法看到的孤本呢!因此,他,无法拒绝。
王承恩强忍着笑意,虎着脸上前就要动手,结果被范文光挡住了去路。
“别别别!别呀!”范文光张开双臂护在近百本大内藏书前,跟护崽的老母鸡一般,讪讪回答:“那个…什么…咳咳…陛下,这个…您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这些都是您赐予臣下的,臣怎么好让您难做呢,臣要了,全要了!都要!都是我的了,您不能拿…哦不!您不能抢臣的东西,不能!”
“哈哈哈!”
看到范文光这副样子,朱由检心中莫名的压抑全部消散了,他指了指那些书说道:“这些书都是大内的东西,爱卿自己偷摸看就行了,若是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人找朕讨要嘞。朕可没那么多孤本赐给众大臣。”
噗通。
范文光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枯瘦的胳膊死死的护着身后的书,磕头的样子有些奇怪:“臣叩谢陛下天恩,无以为报,唯有效死尔。”
“你呀,好好活着,朕以后还要给你加担子嘞!”朱由检将其搀扶了起来,挥了挥手,有人抬着一块牌匾走进了茅屋:“挂起来吧,朕赏你的!”
范文光抬头,只见牌匾上以楷书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躬劳着训”,牌匾以紫檀木打造,字体以金粉描边,其下雕有九龙图案,摆出昂首奋飞的样子,右下角盖着朱由检的宝印,并刻有特赐予督查院右都御史范文光的字样。
“臣…”
滴滴热泪砸在地上,范文光感激的无可无不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蹲下身子,轻声说道:“爱卿,你这般样子朕很心疼,切勿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朕需要你这样的大臣辅佐着,咱们君臣相得,将来青史留名可好?”
“臣不才,以微末之身窃居高位,终日如履薄冰、身心俱疲,今日蒙陛下恩赐,日后当全力以赴,为大明,为百姓再多做些事儿,以报陛下不弃之恩!”
“行了,少说这车轱辘话了!朕饿了!”朱由检听的一阵晕晕乎乎,赶忙打断,说道:“朕给你带来一样吃食,你肯定喜欢,咱们君臣对饮几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