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
朱由检有些动容,他从龙椅上走下来,亲手将孔二楞搀起来,道:“若真如你所说,你家担得起“国之柱石”这四个字。”
孔二楞笑了笑,眼中满是决绝和惨烈:
“皇帝大老爷。”
“小老儿打小不好文墨,读书甚少,却也知道先有国后有家。”
“河南大水。”
“我家开仓,拿出千担粮食救济穷苦的百姓,此事陕州百姓皆知。”
“洪水退去。”
“李国普老大人在河南四处奔波,为老百姓建房、分地,您还屡次降下恩典,让百姓们过上了好日子,全河南的百姓都感激您,拥护您。”
“可是。”
“有人在此时趁火打劫,强抢陕州百姓数万亩良田,逼死百姓无数,我孔家乃陕州大户,自然难逃此劫,那人罗列罪名,以卑劣手段将小老儿家中的钱财、房屋、田地强占了去。”
“小老儿膝下有四子,一子死在了宁远之战,两子死在了萨尔浒之战,仅剩的小儿子到衙门去理论,结果那县官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命人将他打成了残废,那孩子性格刚烈,受此大辱后数日茶饭不进,最后竟然活生生的饿死在了家中。”
“我家扪心自问忠于大明,可最后却落得了这般下场,敢问皇帝大老爷,这…算不算泼天之冤?”
朱由检眼神凌厉的看着孔二楞,沉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说出来,朕查证属实,无论是谁,朕都严查,严办,绝不姑息。”
孔二楞撩袍在次跪倒,惨笑着道:
“小老儿要告之人,乃明宗之三子,光宗之异母弟,大明朝一字亲王。”
“洛阳府。”
“福王!”
“朱常洵!”
哗啦。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福王家中良田不下几百万亩,为何抢夺陕州百姓之良田?这事说不通啊!”
“人总是贪婪的,有了一就想有十,有了十就想有千,本官在归德任知府时曾听说,福王殿下生性好淫、性格暴戾,其治下百姓无不受其荼毒,唉…这事兴许是真的呢…”
“别说了…”
“陛下看过来了!”
听到朱常洵的名字,朱由检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他看着孔二楞,语气加重了几分:“你可知,诬告当朝超品王爵是何罪名?”
“死罪!”孔二楞抹了把眼泪,道:“我家孩子曾在衙门口放言要进京告御状,当晚,孔家上下四十余口几乎全被毒杀,若非小老儿当日身体不适未吃完饭,只怕…您说,我家都这样了,小老儿何惧之有?”
“好狠!”朱由检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了起来:“好,朕这便派人去调查,你说的话若是真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纵然是福王也逃脱不了。”
“朝堂众正在此。”
“你可愿为所说之事负责?”
孔二楞点了点头,朝身边面色各异的大臣们深鞠一功,道:“从河南出发的那一刻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皇帝大老爷,小老儿这里有陕州一百三十七户,一千七百五十二人上呈给您的联名血书,家中的族谱和县志小老儿也带来了。”
说话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王承恩上前接过,仔细检查后打开,里面放着两本册子和一匹白布。两本册子表皮有些发黄,上面承载的是数百年来陕州并孔家那可歌可泣的血泪史。再看那白布数丈之宽,上面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和手印。
这时。
孔二楞惨笑一声,跪在地上庄重的给朱由检磕了三个响头,道:“数百年传承,孔家已经凋零殆尽,独留小老儿苟活于世实属不该,今儿小老儿便以死明志,叩请陛下念在我孔家历代为大明战死的先人份上,为孔家沉冤得雪,还陕州一片青天,此间大恩小老儿无法报答,唯有来世结草衔环以偿皇帝大老爷的恩德,这…小老儿这便去了…”
说罢。
孔二楞径直朝大殿中央的钉板走去。平头百姓身份卑微,他为了自证所说皆属实,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以殷红的鲜血唤醒那迟来的正义。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满朝沉默不语的武将,看着满朝义愤填膺的文官,看着若有所思的勋贵,看着慷慨赴死的孔二楞。
近了。
更近了。
看着眼前闪烁着寒光的钉板,孔二楞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决绝之色,他背对着钉板而立,透过敞开的殿门朝外面望去,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变色,火红的太阳被乌云遮住,眨眼间天地之中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满朝文武陡然色变。
温体仁失声喊道:“天降异象,这…冤!老天爷都在替他鸣冤!”
孙承宗撩袍跪倒,沉声说道:“陛下容禀,孔老汉年事已高,若从这钉板上滚出去定然性命全无,求陛下开恩,特赦了他吧!”
毕自严亦然跪伏于其后,哽咽着道:“臣愿往河南调查此事,求陛下允准。”
朝臣齐刷刷跪倒。
“求陛下遣天使入河南,严查此事,还孔老汉并陕州百姓清白。”
朱由检眼角抽搐了一下,犹自沉默不语,只是冷冷看着孔老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孔老汉朝四周拱了拱手:“小老儿感谢诸位老爷仗义执言,今日小老儿便以死明志,死我一人,换陕州百姓一个沉冤得雪的机会,值了!”
说罢。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身子猛地向后面倒去。朝臣全部以袖子挡住了脸,不忍看着惨烈的一幕。
朱由检轻咳一声。
刹那间。
只听得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滋啦啦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孔二楞砰的摔在了地上,给老头摔了个七荤八素,头晕眼花,浑身直抽搐,但浑身上下却一丝血迹都没有。
再看一旁。
方正化左手拿着卷饼从龙椅后面走了出来,他施然跪倒,嘴里小口咀嚼着,他的右手里抓着数根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是数根精钢打造的长针,长针此时死死钉在了钉板的一头,此时已被方正化拖到了数米之外。
王承恩摆了摆手,两名内侍小跑着过去将孔二楞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朱由检冷眼看着这一切,语气冰冷的说道:“王子犯法上与庶民同罪,福王所做之事朕深恨之。”
“王承恩。”
“传朕的旨意。”
“命福王即刻进京陛见,告诉朱常洵,七日后朕若是见不到他,他就永远不用来了。”
“另外。”
“右都御史范文光随同李若链出使陕西,调查陕西境内贪污赈灾钱粮之事。”
“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