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观倒塌的时候,李沐尘已经到了钱塘。
那一支断签,让他始终感到不安。
尤其是张道远说许仙白蛇,后来又改口说了梁祝。
张道远的道行不高,但无心之说,往往又暗合天机。
不管是许仙白蛇,还是梁祝,故事都发生在钱塘。
李沐尘先到了雷峰塔,这里是传说中白蛇最后被镇压的地方。
可惜原塔早已倒掉了,如今的雷峰塔是后建了,除了名字外,和旧塔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因受台风影响,今日时有骤雨,倾盆而下,钱塘湖的游客特别少。
李沐尘飘过湖面,穿风越雨,落在湖心小岛上。
岛上亭台楼阁,曲桥通幽。
岛南边的湖面上,立着三座精巧的石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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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钱塘湖最美的景观——三潭印月。
此时无月,但风吹波涌,雨落成烟,更有一种凄美的意境。
岸边绿树成荫,花草繁茂,但其中有一朵花,开得特别地艳。
花瓣粉黄,花蕊娇红,在风雨中,如一位美人,怅望湖面,倾泄相思之水。
李沐尘看了那花儿一眼,微觉讶然。
此时风雨忽大,骤雨急打着湖面,发出哗哗的水声。雨帘如幕,似要将这天地遮住。
李沐尘望着那大雨中的三座石塔,有些发呆。
这雨说来就来,说大就大,天心难测,最是喜怒无常。
听说京城暴雨,街道成河,形成了内涝。侯七贵说李宅还好,就连隔壁新修的宅子也没进水。
李沐尘却知道,那是因为黄大山施了法,将水引走了。
但黄大山终究不是神,他能引走水保住李宅,却不能把水变没了,更不能阻止天降大雨。
祸水东引,不过移祸给他人,非善举。
所以他让侯七贵给黄大山说了声,不要再做法,天道循环,该受就受。必要的情况下,还要尽力救助周边苦难的群众,宁可李宅淹了,也不能视若等闲。
今年天下多雨,似非吉象。大师兄说,域外风云涌动,多地秘境开启,天机迷蒙难测,或大乱之始,还是大治之端,也未可知。
李沐尘正出神,忽听身后有人说道:
“阿弥陀佛,雨中赏湖,李公子好雅兴!”
李沐尘回头,看见智忍和尚站在花间小径上,双手合十,朝他微笑。
“大和尚不在庙里修行,冒雨而来,不是比我更有雅兴”李沐尘笑道。
智忍未置可否,问道:“我看李公子面有愁容,不知有何烦恼”
李沐尘望着湖对面烟雨中朦胧的雷峰塔,问道:“大师,雷峰塔下真有白蛇吗”
智忍一愣:“李公子何有此问”
“好奇而已。”
“有,也没有。”
“怎么说”李沐尘好奇道。
“我幼时出家,那时雷峰塔还在,只是破败不堪。后来雷峰塔倒塌,有白气冲天,我在天竺犹能见到。我问师父,那是不是传说中的白蛇。师父说,是也不是。”
遇到禅宗和尚打机锋,李沐尘很是头疼,问道:“何谓是也不是”
智忍笑道:“我当时也这么问。师父却反问我,你是因为雷峰塔而知道了白蛇,还是白蛇传而知道了雷峰塔”
李沐尘一愣,很快明白了智忍师父的用意。
世人先知道雷峰塔,还是先知道白蛇传,并不重要,恐怕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有一点,这两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雷峰塔因白蛇传而出名,白蛇因雷峰塔而存在。既然塔倒了,白蛇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至于它曾经存不存在过那只在人们的想象里,就像塔一样,真实的塔早已倒了,如今立着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想象,一个旅游的地标。
没人在乎它曾经是什么。
这么一想,李沐尘似乎也想明白了给马山和查娜丽求的那支签。
他倒是不担心马山,反而有点担心起丁香来。
天机迷蒙,当时未窥视,现在再想看,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当然,当时去看,也未必能看到什么,反而可能是错的。老天爷有时候会故意捉弄人,你修为越高,他越捉弄你,让你错得越离谱。
“多谢解惑。”李沐尘拱手行了一礼,“我先告辞了,天寒雨大,大和尚当心着凉。”
“多谢公子关心,他日有暇,请来天竺一叙,喝一杯苦茶,听小僧讲一个故事。”智忍说。
李沐尘点点头:“好,一定叨扰。”
便一步踏进风雨之中,消失在湖面。
智忍望着李沐尘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湖边那朵特别娇美的花儿前,一伸手,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撑开在花的上方。
纸伞替花儿挡住了风雨,撑开了一片晴天,而和尚自己却自站在伞外,任由风雨淋着。
“这李公子啊,我记得初见他时,还未入先天,如今却已能踏遁虚空,修行进境之快,莫过如此了吧”
智忍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谁说话,语气温柔得,好像秋夜的油灯,生怕被这风雨淋灭了。
“你看这李公子,有情有义,非一般玄门狂生。佛门空相,或许不如仙家更易渡你。我若求他,他应该会答应罢”
“我这一世,必不能成佛。若能助你成仙,也不枉我三生辗转,百年面壁,纵然此身成灰,亦无憾了。”
“当年钱王射潮,引恶龙至钱塘湖,锁于湖底,以三塔镇压。却不想让天目向东,汇聚一川灵气到此,成就了今日杭城。”
“我想好了,此番绝不让你再凋零。台风也好,暴雨也罢,我必护你渡你,直到你成人。若天再妒你,我便放了这恶龙,搅它个天地不宁……”
那三座石塔间,隐约传出一声龙吟。
智忍恍若未闻,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一僧,一伞,一花,一帘风雨,在三潭印月的钱塘湖上,犹如一幅画卷。
远处的湖岸边并无行人,不知哪家店里,放着最近流行的歌声:
“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