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的上课时间更晚,都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从镇上回来,怎么都得十点钟了。
平常集贸市场关门,就算柴爱花和张永华还去电影院门口卖一卖烧饼,至多也不过是七点钟就回家了。
要是上夜校的话,那不就更晚了?
……
“不行!你都结婚了,还上啥学?”
“爱花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再爱钱,也不能为了挣钱,不要孩子吧?”
“之前你说家里穷也就算了,这一年你们俩没少挣吧?再说家里现在也承包河段养鸭子了,不就是为了叫往后日子好过点?”
“咋我们辛辛苦苦在家养鸭子,你反倒要去上学了?”
夜晚,张家堂屋里,十多个大人挤挤挨挨地坐在八仙桌边上,就着桌上的三盆菜吃晚饭。
一盆白菜,一盆萝卜,一碗咸菜。
孩子们各自捧着碗去边上找小板凳、条凳,一边吃一边玩儿。
孩子们天真烂漫,嬉笑打闹,全然不知道饭桌上的大人在说些什么。
柴爱花夹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爸,妈,夜校上课都是晚上,不会耽误白天的事儿的。”
“而且烧饼摊子上我请了人帮忙,也不用我怎么操心……”
柴爱花努力地解释着。
但张家人一听说她请人帮忙,更是又惊又怒又心疼。
“爱花,你请了人?请了什么人?给多少钱?”
“我之前就说你不该请那个什么卫婆婆的,一个月还给六块钱!”
“六块钱请谁不好?你大嫂?你二嫂?你三嫂四嫂,实在不济,我也在家呢,叫我去做不就行了?”
张老拐的老伴葛大妹痛心疾首:“有俩钱就瞎掰,照你们这样下去,挣的钱都分给别人了!”
几个嫂子也都又羡慕又嫉妒,各种阴阳怪气的话都来了。
“可不是么,之前白白分给陈乔玉和姚英子也就算了,好歹是咱们村的。”
“现在是宁可请外人,也不瞧自家人一眼啊。”
“咋,就这么看不上咱们?”
柴爱花心里憋屈,偏生张永华不在家,她真是孤军难敌。
张老拐也不同意柴爱花去读书。
“该读书的时候不读,现在都成家了,该是为老张家添丁进口的时候,还想着去读书。”
“老五媳妇,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妇道人家,心思不要那么野,要知道相夫教子才是最重要的!”
柴爱花心里憋屈,忍不住辩解了一句:“要是我自己都没文化,我怎么相夫教子?”
“放屁!你这话说的,我跟你几个嫂子都没咋读过书,老五也就读到初中,现在不一样好好的?”
“是我不贤惠了,还是老五叫你看不起了?”
葛大妹训斥柴爱花。
柴爱花一贯是个脾气温和的,除了卖烧饼的事儿上稍微强硬了那么一点,平日里就是个温顺的小媳妇儿。
她并不擅长面对这样的指责和谩骂,有口难言,在饭桌上就红了眼圈。
然而,她的红眼圈不仅没得到张家人的半点同情,反而惹得几个嫂子心里不悦。
都一样嫁进门的媳妇儿,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公公婆婆说几句就掉眼泪,咋那么金贵?
唯有田秀丽,在饭桌上如坐针毡。
一边觉得,真爽,叫老五家这个处处比别人出挑,能挣钱,哄得老的小的都向着她!
显得她这个老四媳妇儿更加黯淡无光。
现在知道了吧?
都一样!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另一方面,听着公公婆婆和几个叔伯妯娌话里话外埋怨柴爱花,宁肯请外人,不请自己人。
明里暗里都是一个意思——不请自家人就是白白把钱送出去,这生意就别做了,老老实实在家为老张家生娃。
田秀丽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柴爱花挣钱她也嫉妒,但是人家柴爱花是用的娘家卖烧饼的本事挣的钱。
关你张家什么事儿?
尤其是想起来自己最近还想卖红薯粉的方子挣钱呢!
那姓张的是不是也要来插手?
一想到属于自己的钱很可能被别人惦记上,田秀丽就不舒服。
她气不过,在桌子下面拧了老四张永年一把。
张永年正吃着饭呢,大腿猛的被拧了一把,登时疼得五官都移位了。
他瞪向田秀丽:干啥你啊!
田秀丽低下头扒饭,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张永年眉头拧起来,搞不懂自家这个婆娘到底什么意思。
掐了一把就撤,也不说个明白。
但张永年抬头看了看饭桌上的情形——老妈带着几个嫂子在训老五媳妇儿呢,几个哥哥也是隔岸观火,暗戳戳等着看柴爱花能不能松口的模样。
虽说搞不明白田秀丽为啥掐他,但饭桌上这么明显的局势……
田秀丽要是想煽风点火,早自己开口了。
她掐自己……那只能是因为要帮另外一方说话?
张永年犹豫地看看田秀丽,迟疑着开口了——
“妈,算了吧,你前儿不是还说老五两口子天天早出晚归吹风吗?你要是去帮忙,你不也得吹风?”
张永年说:“再说了,要不是老五两口子拿钱出来,咱家哪能买那么些鸭苗?”
占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吧?
葛大妹一听这话,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她站起来照着张永年的脑瓜子就是一巴掌。
“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训老五媳妇儿,关你什么事!
张老拐见儿子被打,心里也不乐意了,把葛大妹拉下来:“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葛大妹怒道:“我生的我还不能打了?”
张老拐:“你再打一个试试!”
“试就试,我爱打就打!”
张家公婆先吵起来了,这边田秀丽已经拽着张永年下桌了。
张永年脖领子被拽着,最后一口饭卡在喉咙里没法下咽,差点儿厥过去。
等俩人回了房,张永年才揉着堵得慌的心口子,冲着田秀丽骂道:“你想噎死我啊!”
田秀丽比他还生气,上来就揪着张永年的耳朵,怒不可遏。
“张永年!你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看上柴爱花了!”
张永年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简直莫名其妙:“你在放什么屁!你是不是找揍!”
田秀丽叉着腰,圆眼睛里却开始泛泪花:“你刚才为什么帮柴爱花说话!”
她就知道!
这个张家,虽说人人都想占柴爱花的便宜,但人人都喜欢柴爱花。
包括他张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