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姐倒是也并不奇怪。
鲈鱼是海鱼,好多内陆地区的人并不常吃这个。
虽说现在交通运输发达了,全国各地的人吃海鲜都不难,但是总有人不习惯或者还没尝试过。
周姐又是知道陈乔玉“家境贫困”的,所以就耐心解释。
“这是海鱼,我们这里不产,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
陈乔玉内心很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从枫桥镇这边去海边,要坐很久的车,起码好几天呢。
这鱼是怎么养的,还能活着卖?
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对于不了解的东西,先不忙着表态,一会儿可以悄悄去网上搜。
有了手机以后,她就不再是土包子了。
有啥不懂,问手机呗。
陈乔玉安心坐下来吃了一顿饭,周姐做饭的手艺算不上特别好,但是比起周晓玲来说还是强多了。
做的几个菜都很清淡,新鲜,一看就是松松的口味。
周晓玲倒是脸色憔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陈乔玉吃饭的时候问她:“你怎么啦?”
周晓玲满脸的生无可恋:“这十一做美甲的人也太多了!我的约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半!中间只有两次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我脖子都快断了。”
周晓玲是最不喜欢这种强迫人坐一整天的工作了。
但是周姐现在看着她,不让她辞职,让她趁着美甲还火热的时候,多挣些钱。
周姐说:“你要是手里能存个十几二十万,你再辞职也不晚,到时候就算个把月不工作,存款的利息也能支持你日常生活的。”
“你现在仗着年轻,做几天玩几天,不是不行,但是一点儿风险抵御能力都没有,要是遇到事儿,就麻烦了。”
周姐自己就是最直接的证明:“你看我,跟松松他爸结婚之后,这么多年他倒是也没短过我的钱,但是一离婚,我还不是手无寸铁,从头再来?”
周晓玲委屈巴巴的,心说,我又不打算结婚,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但是她本质是个善良的姑娘,知道不该在周姐的伤口上撒盐,所以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脸上的神色就写着“我听了,但没听进去”。
陈乔玉的生活算不上遇到过什么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但是长久的贫穷和物资匮乏,让她也很有储蓄意识。
从这事儿上来说,她应该更像周晓玲认为的“老年人”思维。
什么及时行乐,对陈乔玉来说就等于胡说八道。
人挣了钱,就该存钱,这样将来不容易挣钱的时候,好歹能把日子维持下去。
于是陈乔玉也跟着周姐一起劝周晓玲:“你先别辞职,如果做得实在是累,可以让你们老板娘少给你安排点儿客户,再不然请两天假休息休息。”
“总之,别把这么一份好工作给折腾没了。”
周晓玲叹口气:“唉,你们当我没想过吗?但美甲店这个工作,做起来了就不能停下的,不管是星期一还是星期六,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反正只要客户约,我们就不能不答应。”
“不然,总放客人鸽子,人家下次就不找我们了。”
周晓玲倒是不在乎,但是对她还算不错的老板娘在乎啊。
她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陈乔玉笑道:“那你先忍忍,跟周姐说的一样,先存一点钱。”
“好吧。”周晓玲答应了,“先做到过年吧,到过年我手里应该也有几万块钱了,回去也有个交代。”
都说起存钱的事儿了,周姐也顺便问起了陈乔玉:“乔玉,你那里现在还困难吗?我算了下账,小店开起来,陆陆续续你也挣了有三万多了吧?”
陈乔玉点点头,其实不止三万。
周姐算的是刨除成本后,利润对半分的这部分收益。
但陈乔玉的真是受益是一半利润加上全部的成本资金。
她现在手里有五万多块钱了。
她还算是不怎么依赖现代倒腾货物的,主要是想帮着老家那边的人销售点儿东西。
她要真想挣钱,把现代的东西倒腾回老家卖,只要肯担风险,老家都能挣下几万甚至几十万了。
但到了那个份上,钱就只剩下数字了,一万跟一千万,她面对的都是那个贫穷且物资匮乏的环境。
她手里就是有一千万,市场上只有那么百来块的东西,她买不到东西,还得忌惮别人的猜疑和嫉妒。
再一个,陈乔玉觉得她跟周姐和晓玲最大的不同就是——
同样来自于山区。
但周姐和周晓玲的想法就跟陈家二姑一样,只要自己好了,能去城里了,就算过上好日子了。
但陈乔玉的想法就不一样,她对老家还是有感情的,她更希望自己的家乡发展更好。
她不认为搬去一个“好地方”,就代表自己变好了。
如果她出生在好地方,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贫穷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被迫辍学的孩子们、早早嫁人生子的女生,和没钱看病三十多就被病痛折磨乃至死亡的痛苦是什么样的……
或许还能说服自己,只要自己去了好地方,就不知道这些痛苦了。
但她真实地见过这些痛苦。
她见过余兰香因为没钱看病,三十多岁就病痛缠身,早早过世。
对陈良那样的人来说,再娶一个媳妇儿的成本,远比给原配治病的成本低多了。
她见过没能力抚养孩子的人家,被迫把孩子送走,比起来良心的谴责,更叫人难受的是那种麻木。
她也是不得不麻木的一员,没有劳动能力的弟弟妹妹留在家里,只能大家一起饿死,送他们走,至少还能活下来。
而她和青杨,如果不是老宅拯救了他们,他们也只能早早辍学。
进不了工厂和好单位,只能一辈子种地,然后被时代的变迁洪潮淘汰,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她见过周晓玲二十四五岁不结婚的自由,见过周姐离异带娃的潇洒,才更加确定没有上学读书的自己早早嫁人其实是一种错误。
有一句话叫做,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对陈乔玉来说,这句话就是,如果我不曾见过黑暗,我或许可以假装世上都是光明。
但她见过,她作为穿行在黑暗和光明中的那个人,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将那一点点光明引入黑暗,点亮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