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楠沉默地站在钢琴前,目光似乎是看着青杨的,但又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
谢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跟青杨解释:“青楠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一种,这种病在国外又叫做孤独症,与普通孩子是有些不一样的。”
谢老爷子当着青楠的面,只说了这么几句。
但是青杨已经在数年的通信当中了解到了,这个病症的小孩社会交往与沟通能力都比较差,孤僻少友,会有大量重复行为。
当时乔玉和青杨查了很多资料,国内关于这部分的资料还很少,青杨在图书馆里泡了好多天,才查到一些的。
反倒是乔玉,不知道托了什么人,拿回来的资料还详细一些。
乔玉跟青杨当时就是又悲伤又庆幸。
悲伤地自然是青楠得病。
唯一庆幸的是,青楠被谢老爷子带走了。
因为,根据他们查到的资料,其实这样的孩子在国内也不少,只不过没有引起关注。
大部分的孩子都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傻子”、“痴呆”、“精神病”。
不干预的话,可能连较轻程度的自理都做不到。
即便是父母家人干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青楠是很难不被歧视的。
只能说,在这个年代,谢老爷子将青楠带出来,是救了青楠。
……
青楠倒了水过来,双手递给青杨,说话声音很好听,但带着一股冷淡的平缓感:“请喝茶。”
青杨又惊又喜,接过来,抓住机会跟青楠说了一句“谢谢”。
青楠点点头,并不做其他回应,只是又坐回了钢琴凳上。
谢老爷子陪着青杨在沙发上坐,他说:“青楠如今能够正常与人交往,只是不喜欢主动去结交朋友。”
“但同样也因为这个病的原因,青楠在学习上表现出了远超过同龄人的天赋。”
“他一直干预到九岁才入学,但是三年就完成了m国这边的小学课程,升入中学后,青楠对数学和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们便请了家庭教师来教授他。”
谢老爷子的安排极为妥当:“他每周去三天学校,可以与同学们一起上课,也会参加音乐会和学校的活动,其余两天家庭教师来专门辅导,剩下两天,我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们,会带青楠去户外活动。”
说到这里,谢老爷子笑了:“他很喜欢爬山,爬山的时候比平时活泼很多。”
谢老爷子完全是把青楠当自己的孩子来养了,即便后来儿子儿媳生了孙子孙女,但青楠也是唯一一个老爷子亲自带在身边的。
寥寥数语,说不尽这些年的辛苦。
青杨从沙发上起来,对着谢老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如果不是您和家人,青楠不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也见不到青楠。”
谢老爷子笑道:“陪伴是相互的,我儿子他们都没办法做到青楠这么耐心的陪伴。”
谢老爷子说:“青楠除了音乐之外,不喜欢吵闹,为了让他多说话,我就让他给我念报纸。”
说话间,青楠又过来了,居然是递给了青杨一本东西。
“这是什么?”青杨接过来一个足有A3那么大的黑壳子文件夹。
青楠指指文件夹:“你们。”
青杨打开那个黑壳子,居然是一本相册,里面有许多乔玉这些年寄给青楠的照片。
泪水瞬间盈满青杨的眼眶。
他抬头看向青楠,青楠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漆黑的眸子深层,分明是青楠不亚于任何人的情感。
青杨放下相册,站起来狠狠给了青楠一个拥抱。
青楠的眉头皱起,显然非常不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推开青杨。
相隔十余年,亲生兄弟终于见面拥抱,这一刻,青杨心里的那块空洞,终于被填满了。
青楠拿出的相册证明了,他是知道乔玉青杨他们的,并没有忘记他们。
青杨几乎无法想象,一个孤独症谱系障碍的孩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记住幼年失散的亲人的。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口疼。
青杨把青楠拉过来坐下,也赶紧从包里掏出自己带来的东西。
“我出国带的东西不多,这是姐姐给你的信,小姨给你缝的荷包,里面有老家的土……”
青楠不声不响地接过来,并没有多感动的样子,但是就在青杨跟谢老爷子说话的时候,青楠默默把信和小荷包放到了他最喜欢的钢琴上。
从此以后,他只要弹琴就能看到。
吃过谢老爷子家的厨子做的家乡菜之后,青杨觉得青楠明显开朗了一些。
下午的时候还主动过来找青杨:“我给你弹一首曲子。”
青杨高兴得不行,请示过谢老爷子后,搬了个椅子坐到钢琴边上去。
青楠一弹就是一个小时,他不累,青杨也不累。
之后谢老爷子要午休,就让青楠带青杨在附近走走。
这一路上,大多时候都是青杨说话,青杨问话,青楠只做简单的回答。
但也能确定,青楠确实能够自理,只是性格上内向自闭了一些。
大约就像是那种不喜欢跟人交流,但是出于礼貌被迫交流的感觉。
只要青杨不点他的名字,或者明显需要他回答的,他就只是默默听着。
但是青杨细心观察,青楠都听进去了,该有的反应都有。
尤其是听到陈良如今两条腿都断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时候,青楠的脸上才略略有了些神情。
他当年被带走的时候,自己是清醒的,亲眼看到亲爸和后妈把他卖给了陌生人。
陈良和姚金花数钱的样子,是青楠发病之前为数不多深刻的记忆。
青杨问青楠:“姐让我问你,乔丽那份算是已经报了,你这份你想不想出气?只要你想,大姐都能有办法。”
青楠默然,良久,才摇摇头:“不用了。”
他从发病之后,情感就淡漠了许多,唯一拼命让自己记住的就是小时候妈妈和哥哥姐姐护着他和乔丽的模样。
妈妈生病了,不让他们进屋子里多待,但每次他和乔丽进去,妈妈都会用手一遍一遍地摸他们的头、脸、手、脚……仿佛要把他们刻到骨子里去一样。
而姐姐很小的时候就背着他和乔丽去干活,去田里给他们摘狗尾巴草编蚂蚱玩儿,给他们戴小花手链,晚上兄弟姐妹四个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姐姐讲故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