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淑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在家无论是刷卷子还是刷手机,都比吃这点精致得填不饱肚子的玩意香。
其实人在这个破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有些不安了,她出门真的随便到一件polo衫和一条裙裤踩了双凉鞋就直接出门了,然后被陆唯带到了这个地方,地上铺着绛红色的地毯,朦胧的暖黄色灯光下满堂溶溶盛开的鲜花,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小姐姐温柔地弯腰给他们介绍菜品。
“我听说这家私房菜很好吃……我感觉你可能更喜欢吃中餐……”陆唯很自然地坐下,毫无局促。
岑淑慎有些迟疑,扫了一眼桌上两个高脚杯,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中不中西不西的中餐,出门之前她也没有问过陆唯吃什么去哪里,就直接坐了他的黑车被拉到了这个地方。
“没必要吃这些吧。”她眼里藏着微妙的不虞。
“愿赌服输,我当然好好招待你,谢谢你这一年来的照顾。”陆唯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狭长的凤眼顾盼生辉,整张脸都闪耀着夺目的光彩,要不是如此,早就因为犯贱被人打残了。
岑淑慎欣赏不了他的贼眉鼠眼,她从一开始的如坐针毡,到后来干脆摆了。
我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菜品来,是五分熟神户小牛肉配珍珠米(牛肉盖浇饭)还是蜜糖白醋焗野猪脊背小嫩肉(糖醋里脊)……
“鲜榨阿拉斯加雪蟹炖鸵鸟蛋配海鲜泡沫,这个……我们的碗也是用的鸵鸟蛋……”
岑淑慎耳朵里只听到了一个泡沫,确实是一口泡沫,随时都会啪的碎掉,就像她口袋里的钱。
她意兴阑珊地吃了几口,不就是三鲜面嘛。
“汤品我们大厨蒸了七到八小时,里面是有海马、老鸽、石斛、干贝等食材……”一个巨大的盘子套一个小盘子,上面摆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碗。
当然,这是岑淑慎眼里,其实那两个盘子非常别致,镌刻着精巧的图案,像是枯瘦的病梅花绽枝头,加了这两个盘子,一道18的菜就能卖188,抢钱啊。
黑松露鲍鱼红烧肉,两口。
私房十五年陈花雕茅台腌熟醉蟹,看起来勉强能吃个三口。
“醉蟹选用,十五年陈的花雕酒加上茅台酒,各种香料药材,腌制了四十八小时……蟹已经拆过……”翻译:叠buff叠价格。
岑淑慎伸出筷子戳了一口,蟹黄是诱人的嫩黄色,肉带有粉白的胶质感,轻轻一吮整条滑入嘴里,酒香和蟹香在嘴里一口爆满。
陆唯的眼里亮着光彩,期待地看着她。
真要深究味道的话,其实味道相当不错,“好吃,谢谢。”她异常安静地坐在那,露出来的肌肤像素净的玉瓷,托着下巴淡漠地眨了眨眼睛。
好吃,但她没有吃第二口。
陆唯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心慌:“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岑淑慎慢吞吞地给他倒了杯果汁:“没。”她宁可吃馄饨,她有点想念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全家福馄饨了。
倒不是在所谓高端富丽的地方,她会多心虚,但在这里吃一口一块的红烧肉,再加上块鲍鱼,就不是一个她非常舒适的场景,对她来说红烧肉是一大锅煮好了端上来,全家人围着还冒着白气的锅子,吃那一口家的味道。肥肉里的油被煸出来,酱汁浸透了鸡蛋,咸香软糯的口感入口即化。
反正不是在这里听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服务员介绍红烧肉的来历,讲解红烧肉里加的黑松露有多么珍稀和昂贵。
从富有腥臊气的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到今天的国民饭桌上几乎人人都能吃得起的家常菜,红烧肉不是拿来卖出金子的价格,傲慢地划分人与人之间的所谓阶级的。
成年人交到一个富贵朋友应该怎么样,应该抱上他的大腿,等待他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东西都比他们拼死拼活半辈子来得多。
可惜,她不是什么成年人。
被自己埋到根里的自尊心莫名其妙地钻出来,她连拿着盘子的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说到底陆唯尊重过她一点吗,如果真的尊重她,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她不喜欢欠还不起的东西,夏淮熙家里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请自己表姐吃饭从来不会超过人均四五百,因为岑淑慎还不起,还不起的东西她不愿意欠。
这里不是她的舒适圈。
“你怎么了。”陆唯两只手放在桌子上,开始轻微的颤动,“说好了是我请你吃饭,你为什么要转我钱。”他甚至有些委屈。
“你图什么呢。”岑淑慎说话声音很轻。
“啊?”陆唯怔愣住。
“你一开始就知道考不过我,为什么要跟我打赌,是要请我吃饭吗?现在饭吃完了,你想说什么呢?”岑淑慎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眼神掠过空白之地,向来温和带笑友好的脸庞上第一次真正泄露戾气。
“就是简单吃顿饭。”陆唯有些无措,他的手抓紧了裤腿,不知道岑淑慎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确实买了项链,准备说点什么,哪怕不是告白,可能也是,如果气氛好的话他就告白了,他做错什么呢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什么表白的好时机。
岑淑慎很安静地继续说:“你不是不了解我,我很少来这种你们富人专属的餐馆,你说我自卑也罢,但我就是不舒服,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舒适圈。这顿饭是好吃的,你想让我看的市面我也看到了,但是无功不受禄,为什么非要请我吃饭呢?这家餐馆,我看到过唐晗晗和宋妍霏都发过微博,她们感谢过陆少爷慷慨解囊……你追人就像流水线上做工,陆唯,你是发情的公孔雀吗?”
陆唯那苍白的皮囊涨得紫红:“我,我是,她们是我的前女友,但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跟她们也已经……我是为了感谢你的帮助。”他满心的感情被她刺得瑟缩回心口。
“是吗?”岑淑慎目视着他慢慢笑起来,“不客气。”她拿起勺子吃自己付了三千块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
陆唯被她拿话一激,突然也暴躁起来,“我说了,就是简单吃顿饭,你没必要这么自卑,这就是很普通的一顿饭,我平时就吃这些。”
岑淑慎没回答他,陆唯继续说:“你和孟星河有什么不同,我还没有歧视你们,你们倒先自卑起来……”
岑淑慎气急反而笑起来,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拜托大少爷,和孟星河有什么关系……对,我是自卑,我自卑还清高,所以见不得别人拿钱砸我。你非要我把话讲这么难听吗,你敢说你今天没有一点炫耀自己财富的意思?你敢说你没有一点试探我对待金钱对待资本态度的意思?那我现在告诉你,是,我肯定也喜欢钱,但是新中国了,能站着吃饭,我难道非要跪着吃饭吗?”
陆唯的嘴唇都抖动着,他仔仔细细地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也许,岑淑慎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好奇,他也习惯性认为只要拿金钱堆上去,所有人都能在他游刃有余的框架里,凭什么不能。
他的整双手连带着手里的汤匙都在抖动,他却坚持说:“但是你与我有什么不同,岑淑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孟星河买的那双破鞋,他也买不起,你和我做的事有什么不同,你是真心的,我买的东西就是假意的吗?”
他把他准备的一款项链和一个包在桌子上哆哆嗦嗦地排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上个学期闹了矛盾,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可什么都没说,我自己看出来的,我又不瞎,你喜欢他那种穷鬼还不如喜欢我……”
岑淑慎觉得自己的怒意就像是里喷薄而出的蒸汽,顶起了名为理智的闸门:“哇,陆唯,你的脑子里,真的除了男欢女爱什么都没有,是因为你爸爸,也是这样的人吗?”
嘴比脑子还快,说出口的刹那,陆唯的脸透着病态的白,全无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