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回城,车厢里也不安静。
三娘子脸色惨白,被水泼湿醒药的头发贴着面颊,愈发的脆弱可怜。
旁边两个昏睡的妇人已经有清醒的迹象,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睁眼。
安春风没有强行唤醒她们,能昏一阵是一阵,这种情况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倒是三娘子带的两个婆子也被水泼过,湿发贴脸,越发阴沉,表情狰狞,若不是见安春风一身男装手中握着短刀,定要扑过来撕打一番。
穿着青绸袄的婆子咬牙切齿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你也是来求药的,怎么污蔑别人是淫贼,就你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我也说你不是好人。”
另外一个穿着绛红缎袄的老妇人阴沉着脸:“想坏我郑家名声,我郑氏也不答应。”
安春风冷笑:“坏不坏名声都是你自己作的,好好的郎中不看,要来这种地方找事。
也不想想,真有能耐的郎中,还会做那些神神叨叨的事!”
青绸婆子像是被激怒了,瞪着眼跟安春风掰扯:“那些纸都是上供受过香火的,能避邪除秽,躺在上面可以解除妇人的邪祟缠身,坐上子嗣。”
绛红缎袄的郑氏恨恨盯着安春风:“神医说要在神佛笼罩的静谧之地入定,不是你想的那般污秽。”
安春风不再跟这两个入邪的婆子多说,只看向“三娘子”:“回京后,官府过问,你就把自己被骗说过,你是无辜受害者。”
三娘子一直神情呆滞,听到安春风跟自己说话,她看向绛红缎袄妇人哭起来:“为什么要骗我来这种地方?
阿母,这些年你要我喝多少药,我喝到吐血都听你的。
要去身上的寒气,我三伏天站在太阳下从日出晒到日落。
你给夫君纳了五房小妾,还有府里长得齐整的丫鬟夫君想用就用,都没有生出一儿半女,这难道不是夫君有病……”
“闭嘴、伯文吃得睡得,身体康健,一晚上能夜御两女,你不说他好,还胡说他有病。
你身为正妻身上阴气重,挡了后面子嗣的路,没有休你,都是看重昔日两家情分。”绛红袄妇人怒骂起来,骂得三娘子嘤嘤哭。
旁边青绸妇人也搭话道:“三娘子,不是当姨母的不心疼你。
伯文快三十了还没有子嗣傍身,郑家偌大家业已经就要落入旁支,你身为儿媳不能生子,这败坏郑家的罪业你可承受不起。
这里虽然是破败了些,可近在天子脚下,谁敢骗人。
你就是受些委屈,只要怀孕,那就是郑家的功臣!”
三娘子彻底无语,只有泪水长流,面如死灰。
就这几句话,安春风听出一些眉目,那郑伯文女人不少,可生不出孩子,反怪在儿媳身上。
不让男人吃药看病,而是到这种邪门歪道的地方“想办法”,也不知这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
这个三娘子也是憨的,明明知道自己没问题,还由着人折腾。
她轻笑出声:“好啊!还真是有趣得紧,小时候我见过有人用蒸过的稻子播种,一年辛苦颗粒无收,别人说他种子是死了,他说粒粒饱满。
大家说他该检查种子,他说只要自己出了力,出不出苗就是土地的事……”
“贱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郑家的事指手划脚!”
绛红缎袄老妇人气势汹汹的骂道,她听出安春风是在说她儿子的种子不对。
怎么可能是自己儿子有错。
儿子身强体壮,能跳能跑正值壮年,白天经营家里产业辛苦应酬,晚上还要辛苦操劳,喂饱家里一群没用的女人。
要是有个孙子,儿子也能歇上一歇。
安春风看向三娘子:“这种老天都要他家绝后的人家,你何苦为难自己。不能生又不是你的责任。”
三娘子眼睛陡然亮了:“你也说不是我的错?”
“当然!”
“既然不是我的错,夫君就该原谅我了!”
“呃!你还要他原谅?”安春风惊讶不已,又心中哀伤。
身为女子,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守城兵士接管两辆车。
郑婆子对着安春风大骂不止,说她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该知道子嗣的珍贵,还要害别人。
车厢里那两个蜷缩着“昏睡”的还没有醒,不过脸色苍白,微微颤抖。
在她们俩身上又是什么事,安春风无从得知,也没有心情去想。
此时,她下了马车,呆呆看着两车往京兆府而去,心中五味杂陈,已经说不清自己这是在救人还是害人了。
现代人有追求自我选择丁克不生孩子,在大梁朝可没有这说法。
在这里很多时候子嗣绵延不单单是多一个孩子,还有财富和地位的保全。
萍姨娘选择离开唐家,表面上只为那两个店铺,为唐品山的冷情,实际上,也是为她没有子嗣。
若是有一男半女,为了孩子她也不会心死。
现在这个三娘子,郑家无子,家产旁支继承,又会是什么结局,她不敢想。
安春风就这样站着。
在她旁边,被金湛安排过的军士已经找来马车送她回官帽胡同。
回到金府,福伯看见早上还精神奕奕要出外赏景的夫人,突然单独一人萎靡不振的回来,还什么都不说,直接躺床上睡觉去。
因为没有带丫鬟,福伯就连问都找不着人,急得要死。
万一是小夫妻吵架可怎么办。
好在安春风说金湛在京兆府,福伯马上催着黑豆去问发生什么事情。
又让苗嫂子做些热络饭食,采青熬些可口的奶茶送去主院。
一切安顿好,自己就坐到门房上等消息!
两个时辰后,金湛跟黑豆一起回来了。
福伯急忙拦住他问道:“湛哥儿,你是不是跟夫人闹腾了?夫妻俩有什么事就得说开,可不能这样赌气分开走,分着分着,心就凉了!”
金湛哭笑不得:“没什么事,只是遇上一个案子,恐怕是安安心情不好。”
“没事就好,那你快去主院看看夫人!我让灶上把饭菜再热一次,唉!刚才夫人也没吃饭,只喝了一盏奶茶!”
“好!”
金湛也没有脱外面的大衣,直接进了主院,看福伯那担心焦虑,他的心也提起来了。
安安毕竟不是衙门的人,见到这些事总会不适应。
卧房里,安春风正趴在枕头上把玩一根簪子,心里始终都想着郑婆子那目赤欲裂的嘶喊,说自己害了她!
金湛进屋的脚步声一下将她惊醒。
“安安!你怎么了?”金湛一边走一边脱下大衣丢在椅子上,走到床边坐下。
安安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