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祠堂时,沈峰依旧挺直背脊立在祠堂中。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里面的沈峰没有动过丝毫。
他踏过门槛后,立在那的人仍旧没发现他,似乎已经和这阴森的祠堂融为一体。
沈鸿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的灵位果然不出他意料。
他收回视线,唤了沈峰一声,“大哥。”
沈峰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你怎么来了?”
沈鸿也没瞒着,“我听人说,大哥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了。”
“是吗?”
他自己没觉得。
“大哥,你……”
沈鸿想劝劝他,一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劝。
他想起了他从北疆回来那日,那晚他同样在祠堂站着,并且待了整整一夜。
斟酌了几次用词,他道:“你……是又想阿阑了?”
大军回京那日,沈峰回府后,就来了祠堂,连贺舒窈都没去看,直到早上,他才从祠堂出来。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他是怕他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来看他。
毕竟他现在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了,轻轻松松可以熬上几个大夜。
听到后半句,沈峰眼神失了些神采,又像是烛火在他眼里闪了一下。
他的沉默让沈鸿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他又思索了一番,劝道:“大哥,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沈峰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好。”
答得好好的,人却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走,沈鸿自然陪站着。
大概是夜里天凉,没多久,沈峰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沈鸿在心里无奈叹息,“大哥,你也需保重身体。”
沈峰摆手,“无事。”
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沈鸿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都这样说了,知道再劝也是白劝。
何况,这世上从没有感同身受。
见他不咳了,似乎真的没什么大事,他便不再劝他。
陪着他站了会,他迟疑地问道:“大哥这次重返北疆,去看阿阑了?”
沈峰眼神一颤,“是。”
听着他这声是,周围无形中多了几分压抑。
沈鸿张着嘴,再次没了话。
这样的氛围,不知怎么聊。
他不说话,沈峰却主动和他说起话来。
“她出生之前的大半个月,北疆一直在下雪,城墙上积雪都已有半人之高。”
听他突然提起这事,沈鸿有些愣怔。
很快,他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一年的雪是真得大。
正是因为雪大,草原上很多牛羊,包括人都冻死了。活着的,也找不到吃的。
没有吃的,所有人都想进城,甚至包括赤丹铁骑。
冰天雪地里守城很难,城墙上的将士连盹都不敢打,生怕敌人攻进城来。
“那日早上,风雪交加,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然而,攻城的敌人越来越多。听着城墙下的喊杀声,我和老李都觉得,城,我们要守不住了。”
说起往事,沈峰周身的气息多了温度,眼神也柔了些,一点也不像在说战事。
“一直到酉时,天都要黑了,府里来人告知,说你大嫂生了。”
沈鸿当时不在府里,也不在城墙之上,但他知道,报信的人被过城墙而入的流箭射杀在城门之下,足见当时战况的惨烈。
也是因为如此,他只来得及告知前来查看的人,将军夫人生了,没有说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她的出生,就像希望,让我振奋起来,也感染了城墙上的战士,最后我们绝地求生,再次抵挡住了赤丹人的攻击。不仅如此,那天晚上,那场大雪也停了。老李开玩笑说,她就是天赐的福运,赐给北疆的福运。”
他迈步上前,在那灵位前站定,眼里有了笑意,“我觉得他说得很有理,因此,我当即给她取名星阑。”
谢公有诗云,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
“意为暗夜将尽。”
沈鸿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说什么。
这种时候,说什么似乎也不合适。
李仕承说得没错,那个孩子的确是上天赐给北疆的福运,她亦没有辜负他大哥在这个名字中寄含的希望,确确实实驱走了笼罩在北疆上空多年的黑暗。
只可惜,上天又很快将她收走了。
“五日后我回府,知道了你大嫂生的是个女娃娃。”他轻笑一声,“这才意识到,这名字取得太冲动了些,不适合女娃娃。”
沈峰伸出手去,想去触那灵位,伸到一半,他又将手收了回来。
“而你大嫂也给她取了个名字,一个她早想好了但没告诉我的名字,图南。”他嘴角的弧度骤然落了下来,缓了片刻,他才继续,“取自南华经,逍遥游。我一听,就知道你大嫂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或者说,她其实是将自己的志向投到了她身上。
沈鸿看到了他嘴角弧度的落下,也听出最后四个字声音小了些。
他还没弄明白他为何如此,沈峰的声音继续响起。
“若是一个男孩子,作为父亲,我自也希望他志向高远,保家卫国。可她是个女娃娃,看着那么小小的人对着我笑,我只希望她能长乐一生。”
他放在身前的手有些无措,索性将手背到了身后,“我觉得你大嫂给她取的名字,太过沉重,怕它成为她的枷锁。可那是她辛苦生的孩子,我又不好直接否决她。就跟她商量,我已将星阑告知所有将士,不好更改,图南干脆就作为她的小字,也可以作为她的小名。你大嫂没反对,她名字一事就这样定下了。”
只是,他没想到,她皮的根本就不像个女娃娃。
这些往事似乎是在沈峰心里藏了很久,他早就想找个人唠唠,只是一直不知道该与谁说。
今日开了头,他越说越顺畅,也不在乎旁边人是不是想听。
“她将近四岁的时候,城里老是丢小女娃娃,我们嘱咐她不要一个人出府乱走,她却聪明地说,那她可以扮成男孩子,那样就没有坏人会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