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看着他们走过来,将手从陈穆愉手里抽出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瀚之前有看到陈穆愉旁边的她,但没多想,她这一退,反而引起了他地注意。
人脸还没看清,脑中就回响起陈穆愉前段时日和他说的‘他夫人’。
他带着人向陈穆愉行礼,旁边的百姓震惊,动作又慌又统一的往旁边散开。
陈穆愉走出人群,“不必多礼。”
如此一来,丘姜也认出了陈穆愉,赶紧拉着邓伯行给陈穆愉行礼。
丘姜和邓伯行曾是同窗,后来前后进入官场,为官理念相合,便成了知交好友。
多年来,身处异地的两人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邓伯行此次确定京都的行程后,写信告知于丘姜,两人就约定,等前者到京都了,一定要好好喝一场酒。
邓伯行抵达京都原本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他要为两国会盟和谈的事情做准备,抽不出什么时间来。
今日是会盟和谈第一日,因相谈不顺利,反而结束的特别早。
丘姜收到消息,猜晓他必定心中气闷,去了他暂时住的地方等他,见他回来,就拉着他出来喝酒了。
其实,喝酒也是其次。
之前,邓伯行听说过参天楼,和每个进京的人都想去看看参天楼的宏伟和天楚的繁盛一样,他也想去看一下参天楼。
丘姜作为他的好友,自然是要帮他实现这个可以实现的愿望。他亲自给他引路,俩人去参天楼附近逛了一圈。天黑时,就去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也就是这附近。
酒喝到一半,听到了街面上的动静,俩人探头出来看。
听到有人惊慌叫喊死人了,俩人出现在了这里。
陈穆愉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眼睛扫过所有人。
杨瀚思维快速运转,先他开口询问,“王爷这么晚还在坊市视察民情?”
陈穆愉亲民地回答,“吾听闻近日京都的夜晚比白日还热闹,今日恰好闲来无事,就也出来感受一下。”
朝中人人皆知,近日,晋王奉陛下之命,监管户部整顿京都钱币引发混乱一事。
为了处理好此事,近几日,晋王从百姓、商户、钱庄、朝廷等各方入手,做出了许多努力。
这热闹,是指什么,显而易见。
现在这个时候,他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真得会有闲来无事的时候。
他这话,落在其他人耳里,就是默认杨瀚的说法。
大家没想到,晋王竟然为了此事,还亲入坊市暗查,体察民生。
刚入京不久、此刻又一心想着案子的邓伯行,也打破了尊卑礼仪的束缚,仔细看了陈穆愉一眼。
陈穆愉像是不知道他的这个反应,看向杨瀚,体谅道:“刚才邓大人的话,吾听见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必在意吾。”
他扫了眼跟着杨瀚的人,杨瀚瞧见,给了自己的副手一个眼神。
都是配合惯了的人,副手瞬间明白过来,吩咐属下人让看热闹的围观百姓往后退。
等人退的距离差不多了,陈穆愉嘱咐杨瀚,加大人手,将附近都排查一遍,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找出来,以免让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现在这座城里多了外客,特殊时期,这有心之人,他不用细说,听着的人都明白。
考虑到这点,陈穆愉还特意叮嘱了他们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北漠使臣住的驿馆那边,再派些人过去,加大保护力度,绝不能让他们受到惊吓。
杨瀚立即会意,应答下来。
陈穆愉考虑的很周到,怕杨瀚调不动那么多人,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去调人,梁王那边,他会让人去通知。
和杨瀚说完这些,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不起眼的人走上前来,恭敬拱手给陈穆愉见礼。
大家转过弯来,那是保护晋王的护卫。
照邓伯行的说法,找人的难度似乎不大,但是这黑灯瞎火的,若要尽快找到尸体,人越多越好。
对这京都最熟的,除了五城兵马司,就是京兆府。
陈穆愉吩咐护卫,通知京兆府,让他们立即派人,协助五城兵马司一起找。
若找到了尸体,尽快让大理寺查明此事。若有冤情,严惩凶手。
同时,他也吩咐丘姜,着他现在就去刑部尚书叶闵府上告知他,若大理寺有需要,刑部做好配合。
总之,就一个原则,尽快处理好此事。
这个时候的京都,必须安稳。
但是,真是凶杀命案,也绝不能草草了之。
他的吩咐,站在旁边的邓伯行也听得清楚。
京都城内,惊现腐尸,作为一个有过十几年断案经验的人,邓伯行八成已经肯定,死者不是自然死亡。
然而,这件事发生在这种特殊的档口,案件的本身,很有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刚才看到陈穆愉的第一反应,不是敬畏,而是担心。
他担心这位最受陛下宠爱的皇子,碰上了这件事情,会为了大局,命令在场的所有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使他果断冷静地做出了一系列吩咐,他的这种担忧,依旧在持续。
直到,他听到最后那句。
他没有在那句话里,听出圆滑,也没有在那句话里,听出敷衍。
相反,他听出了他对生命的敬畏。
他好像是真的以一个很认真的态度在处理这件事情。
听出这点,他再细想陈穆愉快说过的话,安下心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穆愉,见到那个他听说过很多次的晋王。
没想到,人如其名。
不,应该说,比流传中的更加卓绝。
他主动请缨,希望能和杨瀚一起去找一下。
陈穆愉知道他是这次两国会盟谈判的重要成员,今日已经忙了一日,他若是跟着杨瀚一起去找的话,可能一下子休息不了的,明日谈判还得继续,陈穆愉担心他精力不够。
邓伯行感谢了他的体谅,认为自己可以。
陈穆愉见他坚持,想着他或许真的能帮上忙,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陈穆愉吩咐完,也不再待在这里,碍他们的事,先行离开。
杨瀚见他孤身一人,又暴露了身份,想要派两个人保护他,听他拒绝,想起刚才去往京兆府那人,明白过来,没有再坚持。
陈穆愉是一个人离开的,杨瀚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没再看到之前他身边的身影。
陈穆愉拐了两次弯,走入了一条安静的巷子,技巧性地走出了大家的视野。
他左右看了看,很快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靠在前方三丈远处的墙壁上。
眼里不自知地涌现出柔意,提脚走向了她。
沈归舟见他走过来,站直了身体。
他很是自然地重新牵过她的手,抱歉地问她,“等不耐烦了?”
沈归舟没说什么,朝前走去。
他跟上她的脚步,同她慢慢地朝巷口走去。
刚才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俩人的心情。
走出巷口时,陈穆愉同沈归舟聊起今日会盟和谈的事。
消息送进宫后,天楚帝对北漠的贪心很是不满,这和谈,有得磨。
沈归舟听他说完,问道:“那你父皇,是对北漠想瓜分南垚不满多一些,还是对北漠想要岷州的不满多一些?”
陈穆愉没有及时回答。
沈归舟像是随口一问,没有追问,只是类似于自言自语地感慨,“二十万两黄金,谈一谈,或许还能再添个十万两。”
她换气似的停顿了一下,问他,“岷州一年的税赋能有多少?”
陈穆愉侧过视线看她,“……没有。”
岷州受地域限制,民众的生活比其他的地方要差很多,这几年的税赋不仅是一减再减,朝堂和王府还根据情况对它进行了好几次援助贴补。平衡下来,近五年,岷州基本就没有为王府创收过。王府都没有,更不用说朝廷了。
三十万两黄金,岷州那种地方,就算以后一直安定,二十年也不一定能为朝廷赚到这笔不算巨款的巨款。
而且,若是真的置换,它还可能给朝廷带来其他的益处。
沈归舟睫毛垂下,挡住了眼里的似笑非笑。
陈穆愉视线回正,睫毛也煽动了一下。
岷州穷苦,可它同样也因为位置限制,所属它的两城成为了北疆军事重地。
想必,这亦是北漠愿意置换它的原因。
可是,假若北漠和天楚真的停战,岷州的位置优势就会被削弱。穷苦,甚至会让有些人觉得,它只是朝廷的负担。
而且,荒诞从来不代表不可能。
两人安静地走了很远,沈归舟再次开口,“明日北漠依旧不肯让步,就让大家都歇几日。”
陈穆愉没有异议,“让邓大人,专心查案。”
慢悠悠地轧了小半个时辰的街,俩人走到了小院门口。
陈穆愉伸手推门时,沈归舟想起了昨日雪夕问她的一件事。
“雪姐姐昨日问我,你从不走大门,是不是怕麻烦她?”
陈穆愉动作微顿。
沈归舟迈腿进门,“她让我告诉你,你不用跟她客气。”
陈穆愉关好门后,跟上去,“那你的意思呢?”
沈归舟停下脚步,“……随你。”
陈穆愉认真思考一瞬,也不失落,“好。”
第二日,雪夕发现他还是没走大门。
沈归舟重新迈步,脚还没落,沈星蕴从黑暗处冒了出来。
“姐夫,所以你为什么不走大门?”
这个问题,他也早就发现了。
之前,他没多想,刚刚待在院子里等他们,无意间听见他们的对话,感觉俩人像是在打什么哑谜,这让他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陈穆愉看向沈归舟,脸上有了浅笑。
沈归舟视若无睹,瞧着沈星蕴,“你一天到晚,哪里这么多问题?”
沈星蕴脖子一缩,闭上了嘴。
等沈归舟走后,他又满怀期待地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从他身边走过去,追上了沈归舟。
沈星蕴蔫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
他很快又跑到沈归舟旁边,脸上有了干净的笑容,“阿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等着在这儿吓唬我?”
“……”沈星蕴一脸无辜,“我怎么可能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那就是真的有那个意思了。
沈星蕴快速转移话题,“今晚你玩得开心吗?”
沈归舟没理会他。
他气势不挫,没顾忌旁边的陈穆愉,期待地追问:“我今晚的表现,你可还算满意?”
沈归舟依旧没回他,但是,他自己感觉,她是满意的。
这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我知道阿姐你是满意的。”
沈归舟停下脚步。
她停的突然,沈星蕴差点撞到她,反应过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站好。
不等她开口,他的自信变成紧张,小心询问道:“那这可不可以弥补我之前的错?”
错?
沈归舟侧过目光看向他,见他的表情,很快想起了今日下午的事情。
他所做的事情,让事情的后续发展背离了她最初的想法。
可说错,倒也不至于。
沈归舟开口,“我不喜欢意外。”
沈星蕴眼尾重新扬起,朝她保证道:“我办事,你放心,一定不会有意外的。”
沈归舟转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沈星蕴下意识又要跟上她,她再次侧目,还跟着她干什么?
沈星蕴这次反应慢了些,没看懂她的眼神。
“你还想去我房里喝茶?”
“……阿姐,姐夫,你们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话未落音,沈星蕴以最快的速度跑走,知趣地不再碍眼。
陈穆愉听着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前后一联系,隐隐明白了什么。
不过,沈归舟没说,他也没好奇追问,牵着她迈上了台阶。
这一晚,五城兵马司的和京兆府的人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奔波,京都城内很是热闹。
事情并没有邓伯行设想的那么顺利,他们出动了那么多人,京都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被他们找遍了,却都没有找到尸体的其他部分。
直到四更天时,杨瀚从一个窝在参天楼前面那条巷子里的一个乞丐那听说,他们说的那条狗,最近经常在附近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