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森严的大理寺监牢大白天被犯人纵火,明日民间看来又得多一方趣谈了,这新任大理寺少卿注定是官途坦荡。
沈归舟无声笑了笑,热情地邀请谷诵,“谷掌柜,天不早了,今晚在我这吃饭?”
吃饭?
这场景有点熟悉。
谷诵心头响起警钟,受宠若惊,“属下今晚约了几位钱庄掌柜喝酒,商谈王爷交代之事。夫人的好意,属下心领了。”
他头也不抬,话语未停,“时间不早了,属下就先不打扰您和王爷了。”
道谢、婉拒、告辞,一气呵成。
未等沈归舟和陈穆愉说点什么,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直接跃过墙头,身影迅速消失。
沈归舟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思考,难道是她的诚意不够明显,他没感受到?
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叹一声,转头对陈穆愉道:“明日让他去我的小钱庄帮忙。”
陈穆愉记起她之前和他说换人一事,没有意见,爽快答应,“好,我明日让他过去。”
沈归舟神情舒展了些,脚步悠闲地朝里面走去。
看来这走情感温暖路线还是不适合她。
他们回来没多久,不知道在哪溜达的沈星蕴也回来了。
沈星蕴一回来就兴奋地问沈归舟,知不知道今日司空曙和言沐竹起了冲突一事。
得知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他急于和人分享的兴奋瞬间消散,整个人蔫了下去。
短暂一息后,他的情绪转变成了遗憾。
遗憾自己没有看到第一手现场。
低落了刹那,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一事。
旋即,他情绪变得饱满,向沈归舟透露,今日秦王和司空曙从酒楼出来后,司空曙的马车和宋倾画的马车撞上了。
北漠太子踩的两条船,当场翻了一条。
幸亏宋倾画选择了大局,没有戳穿司空曙,不然今日京都的酒楼茶肆、街头巷尾那些说书的怕是都忙不过来。
这事沈归舟其实也看了个全场,但看他刚才短短一瞬,脸上就演绎了整场折子戏,就没打断他了。
不过,沈星蕴的嘴里的故事还有后续。
撞车之后,宋倾画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要去慈幼堂的梁王妃,宋倾画就同梁王妃一同去看了那里的孩子。
沈归舟刚好在杏树下挑杏果,听完他的汇报后,将手里刚擦了两下的黄杏抛给了他。
沈星蕴伸手接住,阿姐这是在夸他干得好?
沈归舟没看他,继续仰头在树上挑选。
沈星蕴也不用洗,直接将新鲜的黄杏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虽然大理寺处置及时,又吩咐了知情人不要乱传,大理寺犯人纵火越狱一事,还是很快传到了有心之人的耳中。
听闻参天楼一案已经查明,凶手也已伏诛,工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连夜通知了所有工匠,明日复工。
第二日一早,工部侍郎赶到了大理寺,同大理寺少卿高柯交涉解封参天楼一事。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守在参天楼的人收到命令,撤出参天楼。
他们也很干脆,不出一炷香,留守的人全部撤走。
参天楼乃重要之地,重新动工是大事,为了平息凶兆一说,也为了以后这里都能顺顺利利,工部特意请了钦天监的人测算今日适合重新动工的时辰。
大理寺的人撤走后,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
收到消息的工匠天还没亮就齐聚在参天楼门口,只等吉时一到,就可以开始做事。
为了这一刻,工部尚书罗珉携工部侍郎等工部一众官员也到了现场。
他此举意在督促施工,亦是意在振奋民心。
罗珉让人将负责此处的官员和重要匠人都召集了起来,诚恳的同他们交谈了一番,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工期越来越近,他希望各位匠人能同工部携手一心,将耽搁的工期抢回来,让参天楼如期落成,不负陛下信任。
他谦逊的态度,激昂的话语,让众人斗志都昂扬起来。
他又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只要是参与参天楼建造的人,工钱一率加两成,工部主事官员,这月俸禄翻倍。
斗志昂扬的众人,个个都是摩拳擦掌,就等着动工那刻,显示自己的能力。
吉时一到,工匠进场。
被迫休息了几日,大家都是干劲十足,让人恐慌了几日的参天楼内外,都是一派生机景象。
罗珉现在最忧心的就是参天楼,为了能够更好的指挥调度,确保此处能够准时落成。吉时过后,他让负责人又将目前的情况给他介绍了一番。
介绍还没到一半,有人来禀。
邓伯行又来了。
这个名字这几日工部上下都听熟悉了,也都不是那么想听到他。
工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罗珉眉间微蹙,问出众人疑惑,“他来干什么?”
通报的人回禀,“邓大人说,他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
大家疑惑,这案子不都结案了,大理寺也答应撤走了,他还来看什么?
工部侍郎征询罗珉意见,“下官出去看一下?”
罗珉思量着点头,头点一半,他改了主意。
“不用了。”
话落,自己起身朝外走去。
众人明白过来,陆续跟了上去。
罗珉带着工部一众官员出来时,邓伯行正被人以‘施工重地,外人不准入内’为由拦在门口。
因他身份特殊,拦他的人还算客气,在陪他讲道理。
听到有人给罗珉见礼,双方都看了过去。
工部侍郎认识他,先一步上前同他打招呼,象征性地呵斥了自己人两句。
工部侍郎给他和罗珉做了介绍,罗珉客气地问起了他今日为何会过来。
邓伯行脾气很好,被拦了也没生气。
他一问,他就同他们讲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原由。
案子是结了,但是他要写结案陈词,写到一半,中间有一处和案发地有关的细节不是很清楚了,他就只能再回现场看一下。
就这?
工部侍郎看了罗珉一眼,两人在顷刻间用眼神作出了一番交流。
邓伯行脾气好,罗珉也好说话。
面对这位即将可能出任大理寺卿的天子‘重臣’,罗珉当即作出决定,让负责参天楼的官员领着他同邓伯行一起参观一下此处,他顺便也可详细了解建造进度。
负责的官员很快明白其意,没有意见。
罗珉又邀请邓伯行,问他可愿赏脸。
邓伯行性子刚正,但不代表不懂世故。
工部尚书亲自相邀、作陪,他若拒绝,就是他不懂事了。
邓伯行同工部一行人走进参天楼,负责的官员引领着他们,尽职尽责地做着解说。
罗珉边看边同邓伯行聊了起来。
聊他办案辛苦,聊他能干,聊他过往经历,聊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是能答的,邓伯行一一作答,不能答的,他也巧妙绕了过去,给足了罗珉面子。
这样一番聊下来,他看着的确不像是来找麻烦的,罗珉和工部侍郎有八分相信他所说的了。
这份认定,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无形之中融洽了不少,工部侍郎收到罗珉的眼神,状似随意同邓伯行问起鲁田一案,可还有什么问题。
邓伯行坦率告知,此案已结,就剩写结案书一事了。
言下之意,参天楼不会再有麻烦,工部也可放心了。
工部一众官员听罢,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一分。
罗珉吩咐讲解的负责人,一定配合好邓大人。
负责人点头应是,邓伯行诚心道谢,现场一片和谐。
彼时,他们上到了参天楼的第四层。负责之人估算着时辰,觉得上了年纪的罗尚书体力可能有些跟不上了,就没急着往上走了。
邓伯行道谢完,他准备就近做下介绍。
刚张嘴,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下意识停了下来。
等响动过去,他再次张嘴。
字还未出口,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
声音有些大,又连响了几下,不仅是他听到了,还有好些人听到了。
好奇的本能,促使听到的人都陆续朝四周张望,最后发现响动好像是从上方传来的。
正干的热火朝天的工匠,听到动静的也止了手上动作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处。
还没等他们看出什么,声音突然大了一些。
就像是……木材正在裂开。
底下张望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重叠起来。
负责之人好像反应过来了。
他还没敢确定,楼顶有人大喊出声。
“断了……断了。”
喊了两声,那木材断裂的响动更大,甚至盖过他的声音。
还站在四楼仰头张望的众人,都感觉自己晃了一下。
工部侍郎询问负责之人,“怎么。”
回事?
话问一半,楼顶再次传来喊声,“楼,楼塌了!”
和第一次的相比,喊声更显惊恐。
尾音未落,西南方位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木材等物簌簌往下掉落。
一个呼吸,在这一刻,似乎变得非常漫长,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直到灰尘迷了楼下之人的眼,周边的声音才开始恢复。
参天楼里热闹起来,大家惊喊着向外面逃窜。
待在四楼的一众官员,个个脸上表情瞬间转换了几次,最后统一变成恐慌。
陆续回神后,也准备逃生。
“尚书大人,快,快走。”
脚刚动,眼前又晃动起来。
站立不稳的他们这次确定,不是他们在晃,是楼在晃。
等好不容易站稳,众人赶紧护着罗珉和工部侍郎朝楼下跑去。
跑到三楼时,楼不晃了,掉东西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邓伯行会点拳脚功夫,身边还带了一个功夫不错的随从。
看三楼高度不是太高,随从果断带着他直接从中间跃下去了。
工部的人都没这份本事,没敢停下脚步,老老实实往下面跑。
楼梯太窄,慌乱之中,好几个人都差点摔了跟头。
一直等他们跑到一楼,楼上都没有再掉东西,木柴断裂的声音也停了。
大家意识到,楼没塌。
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结果,这气才吐一半,那催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个时候,高层的人不少都跑到了一楼。
这声音一起,一楼变得更加混乱。
工部的人护着罗珉朝外走,没人听他们吩咐让路,均被挤的七倒八歪,好几个文弱书生还被挤倒在地,被人踩着踏过。
罗珉和工部侍郎也被人挤得寸步难行,但工部侍郎见罗珉身边人越来越少后,还是努力向他靠近。
“尚书大人,您没,事……”
他好不容易挤到罗珉手边,伸手扶住他,关怀的话语还没说完,察觉头顶有奇怪的风,下意识抬眼,然后没说完的话消音了。
参天楼里众人争相跑出来,动静闹得很大。
周围的人很快得知,围过去看热闹。
没一会儿,就有人奔走告知,参天楼塌了。
就近的茶楼酒肆里,大家要么在讨谈论北漠太子仗势欺人、目中无人一事,要么在闲聊昨日大理寺后院失火、差点被人抄家一事,说书先生说得多半亦是这两件事,乍听有人说参天楼塌了,所有人都忘了嘴边刚说的事,不约而同地跑出去看热闹。
离得远的,想起参天楼的独特之处,迅速挤上了高处。
一出门,看见楼还是立在那儿。
再看四面八方的人都齐齐涌上那个方位,大家猎奇心理更重。
一打听,又听到有人说是楼要塌了,他们跑得更起劲了,跑到可以看见楼体时,直接驻足原地,抬头仰望,似乎都是想亲眼目睹那一幕的盛况。
沈归舟坐在参天楼附近最高的茶楼里,惯例性地选了个回廊的位置。
听着参天楼传来的动静,她往那边瞅了一会。
直到其他客人也跑到回廊上来看热闹,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将视线收回来。
雪夕坐在她对面,见此情形,问她,“小姐,要不要换去雅间?”
雪夕心细,来的时候,考虑到晚点太阳升起,回廊可能会有太阳晒人,就多订了间雅间。雅间靠近这面有窗,视角不会受到限制。
沈归舟端着茶,抿了一口,“不用。”
她说不用,雪夕也不再问。
回廊上的人越来越多,周遭也变得更加嘈杂。
沈归舟坐在其中,闲适饮茶,并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