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柯回到大理寺后,立马又带人前往了安国公府进行搜查。
从安国公府所有人被收押,府邸被封,再到大理寺少卿亲自带人去安国公府搜查,观望的人都看明白了,这百年世家,名门望族,彻底完了。
长隆银号的小账房向京兆府提供长隆银号和四海来财的账簿,先前经营四海来财的前安伯侯和国丈永康伯都被京兆府重新调查。
事后燕王也听到了消息,他让人打听了一下,知晓此事主要针对的是安国公府。他又做了个确认,确认此前的安排和永康伯那边都没有问题后,就没有再过多关注此事。
主要是,他也没有更多精力去关注这些。
江南那边的形势非常不好,秋涝一起,河道问题暴露出来,越查越是严重。
江南道上,先前八成官员是前大学士辛贤集和丞相王石的门生,剩下两成基本就是和工部、燕王相关。
辛贤集落职后,江南道上也查处了不少官员。
然则,就算如此,秦王的势力还是远远超过燕王。
这两成官员,平日里帮燕王成了不少事情,可这一次,秦、燕二人相当于撕破了脸,这些人则被秦王的人狠狠压制。
欧少言处理完了文君宁一案,也立马前往了灾区。燕王的人,想要做点什么,变得更加困难。
欧少言不愧是刑部出身,查案的手段很厉害,他接手此案没多久,就查到了好几名贪污整修河道款项的当地官员,并且还查到了工部水部司的头上。
没多久,快马加鞭的邓伯行也到江南。
河道之事,燕王彻底插不上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况一日比一日差。
邓伯行抵达灾区后,同欧少言商议了一番,申请向户部调取了近十年批给工部修整河道的款项账簿,并且向工部索要了此项支出的详细账簿。
他们两人联手,此事所查范围越来越宽。
再加上秦王的人暗中相助,贪污河道整修款项的调查,已经不再是此次受灾的六县,而是延伸到了江南这些年整修过河道的所有县郡。
住在河岸周围的村民,看到了他们处理贪官污吏的魄力,陆续主动向官府揭发这些年河道整修的那些面子工事。
邓伯行抵达江南的第七日,他和欧少言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此人自称是前任工部侍郎的儿子,替父申冤,拿着工部侍郎的记事簿,向他们检举了工部尚书罗岷。
这三册记事簿乃工部侍郎亲笔手书,上面记录了他日常处理的一些事务详要,时间跨度自他进入工部开始,直至他被捕下狱的前一日。
他在狱中自尽之前,所写的认罪书上的那些事情,几乎也都有记录在这三册记事簿中。
他这记事簿中和他的认罪书上所言,有着些许差异。
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自己所为,而是得了工部尚书或者燕王吩咐。
记录修筑参天楼之事时,他还记载了户部所批款项的使用明细。
其中,有两笔款项,引人注目。
永盛二十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工部尚书罗珉担忧江南水患严重,命他从参天楼的筹建款中,挪用五十万两银子用于修补江南道县河堤。
没过多久,罗珉又从那笔款项中,挪走了一百二十万两。
罗珉没有和他说过这笔银子的去向,但他在不久后得知,罗珉给燕王筹措了一百五十万两救急。
他猜测,这一百二十万两,就是给了燕王。
直至参天楼倒塌,罗珉都没有将这两笔银子给补回去。
那个时候,邓伯行还未到京都,欧少言回忆了一下,罗珉私下抽走这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时候,正好是四海来财出事的时候。
在江南待了这么长时间,欧少言已经对江南县郡了如指掌。不用对照舆图,他也很快想到了道县的特殊。
它的下面,还有两座县城,它们被同一条河连成了一条线,三县都是江南每年洪灾的重灾区。
他看着被工部侍郎特意圈线标注了的水患二字,记起这道县处于那条河的上游,年年溃堤,年年整修,这些年花费了朝廷不少银两。
尤其是在去年,朝廷特意命户部多给三地官府拨付了一百万两,专门用于此河整修。
更有意思的是,这道县的河堤,上半年的时候没跨,这次秋涝被冲垮了。
欧少言调过来,接手此案时,道县的这段河堤还没修好。
他隐瞒了身份,特意去现场勘察过,发现道县的堤坝情况看起来要比其他地方好些。
他当时以为这是去年朝廷多划拨的那一百万两银子的功劳。
原来,这也只是个障眼法。
或者说是,这些人试图通过亡羊补牢,瞒天过海。
欧少言和邓伯行立即秘密在民间寻找了有经验的工匠,暗地里对道县还未整修好的河堤进行了勘验,同时私下调查走访了附近村子里的居民,向他们打听这些年治河的情况,查询实情。
工部侍郎的记事簿上,还大致上记录了这几年朝廷拨付给水部司整修河道这些款项的走向。
他们又找人调查了当地的劳力工钱、用料价钱等,按照官府修整记录进行了仔细核算,与当地官府以及水部司银钱支出进行比对。
一番细算下来,发现这几处的记录,金额相差巨大。
工部挪用参天楼筹建款,整修道县河堤,也在他们的努力下,得到了证实。
工部侍郎的私生子告诉他们,工部侍郎的记事簿有两份,另一份,在他入狱之后,有人潜入常府拿走了。
前者猜测,拿走记事簿的人不是罗珉就是燕王。
参天楼出事的消息传开后,他回了京都。
他手里的这一份,是工部侍郎出事的前一日偷偷给他的,并连夜悄悄将他送回了江南。
他重新回到江南没多久,就听见了自己父亲在狱中畏罪自杀、常府众人被捉拿下狱的消息。
他肯定,他的父亲,不是自杀的。
就算是,那也是被人逼迫的。
两人在侦办此案的过程中,明里暗里受到了不少阻挠。
邓伯行和欧少言准备将这里的情况立即上呈京都,但又怕中途出现意外。
邓伯行也有些纳闷,都说如今吏部由晋王实控,这江南道上,为何却都是秦王、燕王的势力。
他不喜参与这些皇子王爷的争斗,也不喜他们为了争权夺利,将官场整得乌烟瘴气。
这一刻,他却希望这江南道上有一两个晋王的人,这样借着欧少言的身份,他们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欧少言听他问起,只能遗憾表示,真的没有。
他听到的只是外界传言,晋王从不徇私,向来都不干预吏部的事。
他对刑部亦是如此。
在晋王的眼里,无论是吏部还是刑部都隶属朝堂,他们应当为朝廷所用,而不是为他一人所用。
宣阳侯自从卸任吏部尚书后,也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吏部对官员的选拔、任用,都是按照正常流程而定的。
这江南道上的官员任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邓伯行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的,礼部掌贡举,丞相、大学士门生众多,秦王派系先前还有个让江南士子敬重的穆家,这江南道上的官员任用,的确是不会有太多的可能。
不过,晋王实控吏部,又有一个曾经做过吏部尚书的外祖父,若他真的有心,想要在这江南道上占据一方席位,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为一己私利,为所欲为。
这件事情,让邓伯行对陈穆愉有了新的了解,不知不觉中,也对他多了一分欣赏。
两人商议过后,决定由欧少言亲自带着工部侍郎的那三册记事簿返回京都。
不曾想,就在当天晚上,两人在暂住的客栈遭遇了暗杀,客栈走水。
欧少言身手好,身边还有个飞柳,邓伯行也是有些功夫傍身,两人侥幸逃过一劫。
当天晚上,两人决定,由欧少言带着记事簿和邓伯行呈给天楚帝的秘折,连夜启程,赶回京都。
在回京的这一路上,欧少言又遇到了好几次暗杀。
工部尚书罗珉先前有探听到工部侍郎有写记事簿的习惯,工部侍郎入狱后,就将此事告诉了燕王。
燕王很快派了人去常府找这样东西,虽是废了一番心思,但最终还是找到了它。
东西销毁后,两人都放心下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记事簿竟然是一式两份。
他们也不知道,这工部侍郎,原来还有一个私生子。
这人是死了,却给他们来了一出暗渡陈仓。
燕王得到工部侍郎这个私生子的消息时,后者已经将手里的记事簿交给欧少言。
因为秦王的人从中作梗,他和罗珉在京都鞭长莫及,也无法阻止邓伯行、欧少言二人做的那些调查。
即使工部的账册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他们还是通过户部和当地官府的账册查出了问题。
燕王是看过工部侍郎那份记事簿的,清楚地知道这份记事簿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这份东西,绝对不能送回京都,给他父皇看到。
受外界影响,他努力了多次,依旧联系不到言沐竹。
言沐竹那边也不知是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还是也受到了他人阻挠,离京多日,亦未曾主动联系他。
无奈之下,燕王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最终决定,铤而走险,将东西从邓伯行与欧少言手里拿回来,杀了他们。
他没想到,他的人失手了。
他们不但没能拿到东西,客栈走水,还烧死了三名无辜的客人。
欧少言也拿着东西连夜往京都赶。
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自从知道欧少言已经返京后,他最关心的便是如何在他进京之前,将东西给截下来,并且想办法将江南的事给按下去。
然而,燕王的人在路上截杀了欧少言三次,都未能成功,眼看着后者离京都越来越近,燕王愈发焦虑,着急上火,嘴里都冒起了泡。
在欧少言离京都还有四日路程时,他派出了身边身手最好的护卫,出京去拦人。
他这边刚安排人出京,大理寺那边证实了他人匿名送来的那半本账册的真实性。
这段日子,京兆府在晋王的督令下,查办的长隆银号一案进展也不小。
除去最开始抓获的十六个人,他们后来又陆续挖出不少人。
在天楚帝的允许下,京兆府和大理寺所得讯息同步共享,查证了其他人对安国公的指控。
安国公府的世子贺峻不承认罪行也不再影响大局。
天楚帝放在北疆的密探,借着那半本账册和穆棱的交代,查到了这些年,安国公府的人在北疆活动的轨迹。
第二日,天楚帝在听完高柯、京兆府尹以及陈穆愉的汇报后,让殿前都指挥使去了大理寺提了安国公进宫,又见了他一面。
安国公进了御书房后,天楚帝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两人在御书房里谈了半个时辰,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道他们这次见面,谈了什么。
他们谈话结束后,安国公又被送回了大理寺。
当日下午,天楚帝再次传召了高柯。
过后不久,安国公伙同穆家私开铜银矿场之罪,定了下来。
安国公府被查抄了,安国公府的所有人继续收押在大理寺。
大理寺和兵部经过调查,也证实了此事和沈家无关,大将军府没有受到牵连,大将军夫人作为外嫁女,也躲过了这一劫。
官府查抄安国公府时,动静不比安国公出事那日小。
安国公府周围,围观的人不少。
看着几个月前,风光无限的世家府邸,短短时日内,天翻地覆,门庭衰落,众人唏嘘不已。
秦王听到下人回禀此事时,在胸口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只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那半个时辰,父皇和安国公,到底谈了什么。
又过了这么久,北疆那边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若说之前是不好的预感,现在秦王已经基本肯定,辛家大公子出事了。
北疆若真的出事了,他也愈发不敢肯定,下手的人到底是谁。